这话说的直白,但也是在敲打陆渔,并不只有安抚:她二人关系好,也不必为了这点儿事儿计较。
她们之所以在一处,为的可不是内斗,而是抱困取暖。
“昭仁长公主大婚,咱们说这个不合适,再过一刻钟就开宴了,我们不得去送礼吗?”陆渔轻声道。
“不急,我们家平素只跟萧家有交情,长公主这边儿轮不着咱们,方才来的时候母亲已经送了,待会儿长公主若亲自来宴席会客的话只嘴上客套两句罢了,真送了她未必看地上。”沈淑晏朝她道。
“嗯,都依你。”陆渔朝她笑了笑。
这席是男女分开的,沈淑晏没找着母亲宁玉,便和陆渔坐在了和宁老夫人一起的席面上了。宁老夫人今年都近七十了,却不见疲态,精神地很,是沈淑晏外祖母,宁玉的母亲。
她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绸衣,用香木簪束了发,鬓边戴了玉钗和鲜花,面上笑容爽朗,招呼陆渔和沈淑晏坐下。
陆渔在沈家的事儿是丑闻,但是没几家夫人小姐真的因此看轻她,反而多是怜悯,必竟如今是乱世,北方战乱不休,人人都是醉在大家的繁华梦里,连许多公子哥儿都上了战场,女人们也对这种事儿论不起来,只当是唏嘘几句了事,倒也成全了陆渔。
“晏儿,多日不见怎么清瘦了不少?今日长公主大婚,你也沾沾喜气儿多吃些,别拘着。”宁老夫人边说着,边给沈淑晏夹了一筷子菜;这是鱼脍,用的是石斑鱼的面颊,又称干贝珍珠片、味道鲜浓,口感顺滑,用鱼骨汤烫熟了再用火炙,再用干贝调味回锅熬煮,其中火候需把握好,不然烂了碎了都吃不着。
这是沈淑晏爱吃的菜,她喜食清淡,在饭食上只讲究原汁原味,但荤素倒不挑,所以下人们很好伺候,和老夫人也能吃到一处去。
“多谢外祖母关照。”沈淑晏在长辈面前活一向不多,但宁老夫人却喜欢她喜欢地不得了。
宁老夫人笑了几声,吃了口桌上的酒,登时亮了眼:“这酒着实不错,入口时甘美淳香,咽下去一路烧到肚子里,好酒!好酒!”
沈淑晏冲她笑了笑:外祖母喜欢就好,这是长公主在宫里带出来的酒,听姑母说是太后娘娘赏的,是陈年的酒。”
大宸上至贵胄,下至黎庶都好饮酒,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啃酒如命,因此酒水产业一直很发达。“老夫人豪情,不如晏儿赋诗一首替老夫人助兴,如何?”陆渔在一旁笑道。
沈淑晏嗔怪地看了一眼陆渔,却也笑了笑。
早听闻荣佳郡主高才,今日正巧能听上一听,品上一品了。”说话的是宁家长子宁文敬的夫人,宁文敬信任中书侍郎,娶的夫人是吏部尚书谢凉的女儿谢清安,是祁都有名的才女,她如此说那也是将沈淑晏架起来了。
“舅母谬赞,我哪儿有什么高才?不过识个字会读个书罢了,自是比不过舅母。”沈淑晏和这舅母不熟,她如此将沈淑晏往上抬也只是客套,她可以叫沈淑晏为荣佳郡主,但沈淑晏只能照辈份喊舅母。
“晏儿太谦虚了,祁都谁不知你的才名?快吟上一首叫我们听听。”宁老夫人也附和道。
这话说地没错,如今年轻一辈沈淑晏才名不小,但也不好在长辈面前自持身份,只能容套下去,但现在怕是混不了了。
“外祖母如此说,那晏儿献丑了。”沈淑晏举起酒杯,凤眸微眯,朱唇轻启:“清酒千樽不忆秋.,错把琼浆饮仙鹤。醉入华章幽梦里,千百繁花映霄云。”
“好诗,好诗。”谢清安轻笑着,眼底露出无尽的欣赏和惊喜。“多谢舅母夸奖,不过尔尔,倒是听闻舅母当年也是名满祁都,不知今日可否见舅母风采。”沈淑晏也笑道。
谢清安一愣,手指摩挲着酒杯,苦笑一声:“人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如今后辈如此,我这个前浪便不献丑了。”
“谁说的?”宁老夫人一拍桌子,“你老了那我是什么?好你个谢清安,竟敢议论婆母!罚你现在做诗一首,做不出来就甭回府了,直接去谢老夫人哪儿闭门思过去。”宁老夫人听着怪气的,但不论是哪一句都是在维护儿媳妇。
“婆母……您这是哪儿的话?唉……”谢清安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活儿,直接连活都不会说了。
“哼!不做一首,甭想让我消气儿。”宁老夫人道。
谢清安捏着手帕,面上却噙着笑。
“母亲早年有才名,祖母心念母亲在府中多年操劳,今日母亲做诗一首,也了却祖母心头的心疼啊!”谢清安的女儿宁洛洛道。
宁洛洛是谢清安最小的女儿,比沈淑晏还小了两岁,是家中幺女,却不讨宁老夫人喜欢。
好好好”,谢清安摸了摸宁洛洛的头发“婆母对儿媳的恩情儿媳毕生难忘,我为婆母赋诗一首。”
谢清安站起身来举着酒杯:“旧年惜得凤头钗,换折红纱雕玉镯。成妻一日百斗恩,堂前知母昔王年。”宁老夫人姓王,是歧城王氏嫡女,但自谢清安嫁过来之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宁老夫人姓王,只是管她叫宁大夫人的。
歧城王氏在宁老夫人那一代还只是个小官世家,扎根在歧城,自从上官若婉嫁到王家后才开始崛起。
“清安有才,我宁家得此儿媳三生有幸啊!”宁老夫人笑道。
宁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但却看不上她生的女儿,由其是宁洛洛,长得一点也不大气,行为举止也更甚,谢清安有才名顶着,往下看几个女儿都平平无奇。
但如今,宁老夫人对宁洛洛有所改观,宁洛洛长开了些,眉宇间也多了丝端庄大气,心眼儿和话术也好了不少,今日劝母亲赋诗的时候不仅解了宁老夫人和母亲的尴尬,也抬高了自己。
沈淑晏在宴上有些不透气,便先一步离开了。宁家必竟只是外祖,她也算是外人,不好一直待在那里,所以寻了个由头出去逛逛的。
公主府很大,陆渔没有和沈淑晏一起,而是去找娘家嫡母叙话了。
沈淑晏带着婢女丹青在公主府内闲逛。新建的公主府是原先燕氏祖宅翻修的,都是用的宫里的规制,什么琉璃瓦、金丝楠木,各种珍奇茗卉都在这儿,燕氏原先保留下来的庭院回廊也没拆,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华贵尽显,但是极其奢靡。
沈淑晏从这大宅院儿里绕来绕去,竟迷了路,走到一处阁楼样式的小筑,沿着阶梯上去是一处极清雅的观景楼,正对着一汪清池和池子周围的竹林。
这里的陈设也尽显主人家的格调,红木小几和软席舒适又不失格调,小几上摆着白瓷茶具和一鼎铜香炉,香炉中还有未燃尽的檀香,茶杯中余留的茶水余温尚存,显然是人刚离开不久。
软席边摆着一张琴和一支玉笛,摆得很整齐、但小几对面却杂乱摆着些琵琶与羌笛,还有金珠面帘和一些铃铛锁链,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此地距离席面远些了,丹青,你去寻个府中下人问问路,我在此处等你。”沈淑晏轻声道。
丹青得了令便下了楼台去寻人了,沈淑晏看着此处光景清新雅致,独这胡乐和金饰与楼台的风景不甚相合,便上前一步将那羌笛给拾了起来。
笛身缠着铃铛锁链“叮铛”作响,沈淑晏将链条拆了下去,细细看着那笛子,不过两眼便放了回去。
她瞧着那金珠面帘有几分眼熟,便蹲下身仔细瞧了起来,却突然想起来,这是承德帝时期妖妃燕氏首创的面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