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倾注了全付身心,因为他斩断和清理干净的是一家人穷根、苦根和艰辛之根!这件事情完成了,全家人特别是儿女们,就都能富足、快乐,且生活安逸了。
几年下来,徐家长茅屋四周几乎再也找不到错刺的影子。苦楝树倒是还有几棵,都是那些经过仔细修剪,树干高大笔直可长成堪大用之材的类型。桂爹是想让那几棵树再长几年,实在不忍心下手才留下的。他还自嘲着说:“事情总得一步步来,苦日子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部结束了的。”
错刺的木料是很结实,但木纹扭曲,做不了别的用途,只好当劈柴。苦楝木只留下粗大的树干,加起来也不下十几方木料,这下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家里所有的桌椅板凳、碗柜、水缸架子、门框窗框、门板窗叶,只要是勉强需要更换的,就全部换了吧。
木匠师傅已经请进屋,大不了再多做两天。
所有的家具都不油颜色,直接上桐油清漆就行,光油下面就是木料原本的鲜黄颜色,既雅致又显干净。只有木料不好有瑕疵需要掩盖时,才用大红油漆将家具油个遍吧?特别是对普通老百姓家庭来讲,简单、实用、省钱永远都应该是首选啊!
崭新的碗柜高大、宽敞。最上面四张门,中间两扇对开,左右各一扇,隔中对开,碗筷菜碟都收纳在里面。中间隔层不高,放着砧板、菜刀等物,有左右横着开合的格栅。下面是一个栅栏空间,里面放着碾槽、石臼等粗重物品。四只柜脚将整个碗柜托高,既干净卫生又通风透气。
新碗柜做得严丝合缝,别说老鼠,连蟑螂也爬不进去。而且,开柜门的时候得用力拉门钮,免不了还要弄出些响动来。
这可苦了冬元,她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碗柜,检查完所有能吃的东西,再排个顺序,从最可口的开始吃到不想吃了或者没有东西可吃了为止。
换了新碗柜后,她首先面临着三个难题:碗柜太高够不着,必须搭上凳子;柜门太紧打不开,最让人生气的时候是好不容易将碗柜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免不了要弄出动静来,家里大人发现了倒不是问题,就怕被再春哥哥知道,他知道了就要分掉一半去。
“好在他回来后,一定会先去菜地,蠢死了。”冬元还是怀念以前那只黑色的旧碗柜,忍不住想起,“伸手可及,吃完了轻轻掩上碗柜,神不知人不觉的,多好!”
冬元总会在吃完东西后才摘下书包,并将它扔到最顺手的地方。之后才看爹妈在哪里,都在干些什么。
看到小女儿来到,不管桂爹在忙着些啥,他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开心地招呼:“满妹子,快到这边来,让我看看又长高了没有。并伸手将冬元揽入怀中。
桂爹也会告诉女儿一些田地里的事,女儿说得最多的当然是学校里有关同学和老师的乐子。父女俩就这样聊些让其他人都觉得挺开心的话题。
其中有一个话题,桂爹说了好多好多年。在冬元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东西用旧了舍不得扔,他就会跟女儿开玩笑,说把这些东西留给她做嫁妆。物件包括的范围极广,棉胎、蚊帐、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
冬元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时就瞪得更大对着老爹只是笑。她都不理解嫁妆是什么,更不知道最喜欢她的爹爹为什么说要把那么多用烂了的东西都留给她。他要留就留吧,反正就那么一说,也用不着自己去关心。她最关心的是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还有就是什么时候能穿上新衣服。
其实,一家人中,要属冬元的衣服最簇新最鲜艳了。就这么一个满妹子,加上和佩珍年龄差距太大,捡旧衣服来穿已不大可能。
这一点,甚至从那张黑白全家福照片上都可以看出来。照片中除了笑容相同,再就是衣服的颜色。两个婴儿是华丰和正林,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一样,另外就是冬元的衣服颜色鲜亮,其他所有人衣服颜色一律都是灰黑色的。
大家都知道冬元喜欢在碗柜里找东西吃,但谁也不说破。桂爹甚至还专门交代过,说:“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肚子特别容易饿着。煮菜的时候别忘了多煮一些放碗柜里,好让孩子们放学后能先垫垫肚子。”
按照父亲的交待,这种措施的对象也应该包括再春。可他一定要先到菜地里去忙,天黑下来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屋,可见得真的是“人蠢没药医”。
桂娭认真地听从丈夫的吩咐,没有什么好吃的,就将煨红薯、土豆也放几个在碗柜里面。这一切冬元可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但在不自觉间却中了大人们的“圈套”。因为他们知道,用这种方法,孩子不但不会挑食,连粗粮也会吃得津津有味呢。
堂屋里新添了高凳和大方桌,只有在过年过节或有重要客人来到的时候才抬出来使用。灶屋里的矮凳和小方桌倒是使用得极频繁。
再春特别喜欢在这张小桌子上看书和写作业。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抹干净桌子,他会将珍藏好的旧报纸铺开在桌子上,白炽灯泡刚好挂在头顶前方,停电时就点燃带玻璃罩子的煤油灯。
那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和世界,谁也不会来打搅,时间也由他自己掌握。夜深了,他收拾好书本作业,还会将报纸折好收起,那是难得的物品,一直要用到破烂无法再用了才会换张新的。
园坎上有棵粗大的歪脖子树,利用那棵大树长成的自然弧形,正好用来做水缸架子。
灶屋里最最重要的当然是煮饭菜的大灶。大灶的后面相距不远并排放着大水缸和潲水缸。多少年来洪水来来去去,让灶屋里最必要的设施都有一种临时先用着的感觉,像水缸架子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成了首先裁撤或省去的对象。桂娱当年在新房子建成后生出的那个小小心愿,就一直悬置在那里。
水缸高大,潲水缸要矮小得多,摆在那里实用是实用,却并不协调,也不雅观。淘盆、端子、沥箕、团篮等也无固定位置放置。
桂爹自己动手,就着歪脖子树的弯弓凿出方孔,装上横樑,靠墙的一边是条直直的粗木方。再接上四条立柱做的脚架,往两口瓦缸上一套,水缸架子就做成了。
田螺姑娘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故事中的田螺姑娘变成人飘出水缸时,喜欢先在水缸架子上小坐一会。桂娭可不敢直接坐到水缸架子上去,但她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所做的一切何止是一个田螺姑娘那么简单。
泥砖大灶是大哥长春一手一脚垒起来的。洪水年代,每年都要在洪水过后重新垒灶,长春可有经验了,做得又快又好,简单实用。现在情况不同了,再不能砌得像以前那样简单。而且全屋都是新家具,炉灶也得和环境相称吧。
大哥将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水泥袋子泡在木桶里。砌灶不能用水泥,那东西结实是结实,可遇到火烧会爆裂。水泥袋子要求韧性强,是用上好的芦苇或稻草纤维做的。将它们泡开了,捣碎成纸浆,和进石灰油里,再细心的粉刷到灶面子上,搪抹得光滑如镜。一段时间后,灰油表面还会结成一层薄薄的硬壳,用水洗都不会掉泥灰。
灶上是两口并排的大锅,靠里头大一些的煮饭,外边小一些的炒菜;铁锅中间夹角处照样埋设两个瓮坛烧热水用;两个灶口都预留下一个圆形的孔座,有粗铁枝兜底,用来放置沙罐烧开水或炖煮需要慢火焖熟的肉菜。
有那么大的林子,烧柴一点不成问题,而且现在种水稻了,稻草也可以烧。
桂娭会将秋天扯下的辣椒树和打完芝麻的秸秆留下来,一定要到煮年夜饭才取出来烧。芝麻杆烧起来会噼啪作响,喜庆且有芝麻开花节节高之意,但烧辣椒秆就不知为何意了。
其实,孩子们帮忙看火时最喜欢的还是烧豆箕,听到爆响就赶快去找煨熟的豆子。一灶的火和灰,要把小豆子从中找出来,那算得上是真正的技术活了。火中取粟,难事;火中取豆子,虽说有火钳辅助,也是难上加难啊!找到了开心,找不到,除了一声惋惜,还是开心!
除了上面这些林林总总的家具,还有几对油过漆油的木笼子,那是桂爹特意为已经成家或即将成家的孩子们备下的。苦楝木打的箱笼和樟木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除了有淡淡的木香味,还能防虫和驱虫,拿来存放衣物和棉被等特别实用。
木笼子体积不小,下面还有托架,架子上穿上棕绳便于搬运。
木笼子如果净是实木原色,不免有些单调。师傅们建议桂爹油上木纹漆,在黄色底漆上用褐红色颜料描画出木料样的纹路。这倒是被他接受了,但肯定没有原先的木纹自然。好在是师傅想怎样画就怎样画,既掩盖了木板拼接的微缝,又使箱笼的外观更整齐划一。
再春考上大学那年,大哥将自己的木笼子送了一个给他装行李。那件既古老又笨重的特别物件,在大哥送行装上客车顶行李架时还掉下来过,正好砸到了大哥的左肩,笼子倒没坏,大哥的肩膀当时肯定疼得不得了。
再春一直保留着那个木笼子,对于他来讲,这件东西具有特别的意义。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