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高正礼刚接下诏书,泪痕还未擦净,就迫不及待地问元韶讨要他垂涎多时的“西域鬼作”。
高彻嫁于元韶时,众多的魏宫宝物随她一起入了元韶府中,其中最珍稀的便是两样并称为“西域鬼作”的奇宝:双玉钵和玛瑙榼。
“西域鬼作”曾被送于尚是长广王的高湛,高湛登基后,娄太后把“西域鬼作”重新赐给了高彻。
元韶虽然性格软弱,但论起辈分来,他好歹是高正礼姑祖母的丈夫,岂能被高正礼如此威逼,当场严词拒绝,导致高正礼恼恨至今。
坐在高正礼右下方的蓝袍男子接腔道:“听说梁国公是准备将西域鬼作作为成婚礼物送给豫章殿下,看来是想借此讨陛下欢心。”
高正礼讥笑:“我那小姑姑素来不喜高敬武,皇帝阿叔又尤其宠爱她,谁知道何时能成婚?总有一天,我会得到那两样奇宝!”
高正礼左下方的赤袍男子摩挲着下颚,一脸轻佻道:“听说豫章殿下的美丽在皇室中都算佼佼者,嫁给高敬武,实在可惜。”
酒意涌上,高正礼的双颊上显现微红,嘴角露出轻浮的笑容:“要不是她是我的姑姑,我一定设法得到她!”
此话一出,在雅间中伺候的数名美人不约而同地身子一僵,笑容也有些凝固。
蓝袍男子转了转眼珠,笑道:“殿下,谁说血亲之间,就不能有其他关系了。”
见高正礼侧头看自己,他继续道:“殿下博闻强识,可还记得,远者有先秦齐襄公,近者有刘宋孝武帝。”他原意是想说刘宋前废帝,但想到刘子业下场凄惨,怕惹怒高正礼,便改成了其父。
赤袍男子也谄媚道:“是啊,殿下才貌品性皆远超高敬武,豫章殿下肯定能分清孰优孰劣?”
木门被大力拉开,一脸寒色的高紫凝走入雅间,径直走到高正礼的长案前,拿起麒麟觥,大力掷到目瞪口呆的高正礼脸上。
“啊!”轻薄的麒麟觥撞在头骨上,瞬间碎成数块,蒲陶酒混着鲜血源源不断地落到衣袍上,高正礼大声哀嚎,倒在地上不停地左右翻转。
“大胆!你。。。”“放肆!本宫是你们能妄言的吗!”赤袍男子还没发怒,就被高紫凝的怒喝打断。
两名男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房内的诸美人乘势跑出雅间。
惊惧之下,她们差点把正在上楼的持鞭护卫掀翻,护卫握着七宝鞭,抓住木梯扶手,靠着鞭身与扶手之间的摩擦稳住了身子。
“殿下,那四位公子都已经被软禁在府了。”高紫凝低头,夺过护卫手中的七宝鞭,狠狠抽向两名男子。
尽管他们四处遁逃,但还是被抽了十数下,房中的哀嚎此起彼伏。
高正礼挣扎着坐起身,透过血色的眼睛,他看到了走进房内的高挑身影,他赶忙膝爬到那人身旁,抓住那人的衣袍下摆,大声呼救:“阿叔救我!阿叔救我!”
高纬拽回自己的衣袍,踢翻侄子:“混账东西!”侧身欲抽出护卫的环首刀,赵书庸急忙按住她的手,劝道:“爷!河间王是您的侄子啊!不能在这里杀!”
高纬放下手,余怒未消地把高正礼踹到门上,恶狠狠道:“押他去清都狱!”
高正礼被打晕押走后,高紫凝正好也打累了,赵书庸见此问道:“爷!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高纬沉吟之际,她身边的胡人护卫何猥萨看到蓝袍男子欲膝爬逃走,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厉声呵斥道:“再跑就阉了你!”
这话提醒了高纬,她抬起头,冷冷命令道:“既然为人浪荡,那就阉了他们。”
何猥萨趁机进言:“臣在邺都中认识一个阉猪屠户,此人手艺精准,阉割时又不施麻药,可用之。”
高纬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两人,嫌恶道:“立刻押他们去!如果死了,便扔去乱葬岗!”
赵书庸问道:“爷,这两个狗奴若是侥幸不死呢?”何猥萨又道:“那就送给臣吧。”
高纬端详了一下他们的面容,果真相貌尚可,朝他摆了摆手。
身材肥壮的何猥萨乐呵呵地一手捞起一个,把他们押出雅间。
雅间沉寂了下来,高纬感受到两道目光,转头望去,与平静无声的高紫凝遥遥对视。
高纬抬脚走到高紫凝面前,拉起她的手,拿掉还在滴血的七宝鞭,扔到地上,从怀中拿出手帕,温柔而细致地擦净她手上的血迹。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于我的出现?”高纬提起麒麟觥,将蒲陶酒注入眼前的两只水玉盏中。
她们如今是在玉栏仙的另一处雅间里,高纬消了怒气后,想到可借此机会与妹妹谈心,便令清醒过来的主事另外准备了一间雅间,然后硬是拽着高紫凝进了雅间。
高紫凝拿起一只水玉盏,扬头饮下半盏蒲陶酒:“因为我早就知道有人跟踪我,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会查我的行踪。再加之那些跟踪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跟踪我,让我确定那些人肯定是你派来的。”
高纬点头:“没错,你离开那处宅院没多久,我就去了那里。可惜我只打听那里曾住过一名中年妇人。”
说着,高纬拿起另一只水玉盏,慢慢饮尽:“而且,我打听到那妇女的衣饰上有突厥族特征。”
她放下水玉盏,抬头看着高紫凝:“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吗?以及她与你之间有何关系?”
高紫凝抢过麒麟觥,注满自己的酒盏,随后一饮而尽。
水盈盈的杏眼眸子盯着那双蓝紫色的眸子,她有些妩媚地微微一笑:“好,我告诉你。”
高紫凝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微服中,遇到的那名妇人。
那妇人一看到她颈上的玉环,立刻激动地喊她公主,吓得主仆二人连忙捂住她的嘴。
等到了偏僻处,那妇人就急不可耐地告诉高紫凝,自己是她的突厥乳母。
自高紫凝六岁失踪后,她便不断地在各地寻找,至今已有七年之久。
幸而上苍有眼,让她遇见了高紫凝,并且凭着突厥的王室玉环认出了公主。
高紫凝将信将疑,只是租了一处宅院给那妇人居住,之后派人仔细监视。
但回宫悄然观察了一阵子后,她心中的怀疑大大增加。
她本来就对六岁前模糊的记忆有着挥之不去的困惑,每次询问后,所得到的含糊其辞的答案更让她好奇自己六岁时发生了什么。
高紫凝带着满腹的疑问去见那妇人,结果得到了一系列让自己震惊的真相。
高紫凝一边饮酒,一边苦笑:“我得知那些事情后,把它们依次放到各个疑点上,果然完美相符。难怪,先帝高湛对我一向是若即若离,难怪,我和你们这三个哥哥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高紫凝流出眼泪,声音中带着空腔:“你不但不是我哥哥,你还伤了我的亲生父亲,杀了我的亲哥哥,还灭了我的国!”
高纬出奇的冷静,朝她说道:“你哥哥受伤后,我当即就想找人救他,是他要用他的命和突厥国换取你平安荣华的一生,我只能答应。而且依着当时的情况,如果不是突厥灭国,那就是高齐灭国!国与国之间的此消彼长,本就如此!”
流着泪的高紫凝伸出手,抚摸高纬的脸,喃喃道:“即使你是女人,但你的心坚血冷也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男性帝王。”
高纬遽然睁大眼睛,眸子里映出高紫凝醉意深重的眼睛,温软的唇吸吮着高纬同样柔软的双唇。
渐渐地,高纬尝到了蒲陶酒醇美的滋味,和少女清淡湿软的舌。
高紫凝终因呼吸不畅和酒醉,猝然倒在高纬怀中。
高纬吓了一跳,连忙检查高紫凝的情况,发现她只是昏睡后,深深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自己当时一听到高紫凝来了玉栏仙,心中就涌出想杀人的怒意,紧接着又硬逼着何猥萨带自己来这玉栏仙。
随后素泠向她转述的高正礼三人所说的轻薄之言,更是让她恨不得当场把包括那个混账侄子在内的三人都寸剐了。
高纬回忆完毕,低头注视安然睡在自己膝上的高紫凝,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话,或许你我就不需要这么纠结了。”
高纬的额紧紧贴住膝上少女的额头,良久之后,高纬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武平四年九月二十日,皇帝下诏升封淮阳县主为郡主,令其与其长儿媳邢氏共掌虢国府诸事。
武平四年十月初十,河间王高正礼于清都狱中暴亡,皇帝以其多行不端为由,降爵为郡公,无谥,祔葬峻成陵其祖文襄帝高澄陵墓,令其刚满周岁的嫡子高胤明嗣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