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南城
“殿下,您今日怎么闷闷不乐的?您玩厌宫外的事物了吗?”素泠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地开口询问身旁的高紫凝。
骑在马上的高紫凝原本正在沉思,听素泠如此一问,她不假思索地反驳:“不是,我只不过是因为最近需要想的事情有些多提不起精神罢了。”
“殿下。。。”素泠讲的话被前方的喧哗声盖住,高紫凝蹙眉抬头,朝身后的一名护卫吩咐道:“你去看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是。”
没过一会儿,护卫便回来了。不过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说话也吞吞吐吐的素泠喝道:“到底怎么了?!”“殿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等高紫凝亲眼看到使护卫左右为难的场景时,连她都不禁惊诧:居然有人敢在邺都当众鞭人而且还是在人头攒动的闹市。
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站在四轮牛车上的少年正甩着硬鞭,用力抽打着蜷在他脚下的少年,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狗奴才!你是想摔死我吗!”
素泠驱马靠近一名老妪指着已经衣衫破损的被打少年,弯腰询问:“老人家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妪抬头端详了一番最靠近自己的两名胡服少女,发现两名少女皆衣着不凡一看就非出自寻常人家。
离自己稍远些的少女虽看起来年纪小一些但相貌与风度反而更加出挑让她不免生出怜爱之情。
老翁向她们柔声诉说之前发生的一切:挨打的少年是虢国公燕攸的侄子燕琮,打人的则是他的堂兄虢国公世子燕玘。
自燕攸夫妇执掌虢国府后,燕政一家的待遇立即一落千丈,连带着燕琮在国子寺中都屡受以燕攸为首的同窗欺负。
淮阳因次子一家所受的待遇而心生怨忿,乃至于积郁成疾。病势之重连高纬都不得不下诏敕令燕攸夫妇亲侍汤药,直至淮阳病愈。
不过也因为没了祖母的干涉,燕玘对燕琮的欺辱开始变本加厉。
今日下学后,燕玘命人将牛车的车套套在堂弟身上,命他和牛一起拉自己回府,还称他为“人牛”。
当“人牛”的燕琮虽然屈辱,但好在牛车平缓,牛车绝大部分重量也被身侧的两头牛分担了,故而不算太吃力。
却不想行至中途,竟遇到了梁国公元韶和永熙大长公主高彻的两个孙子,东府的六郎君高迥和西府的七郎君元遒。
两行人于闹市中正面碰上,谁都不肯让路。
高迥、元遒向来被祖父元韶宠爱,因此在两府中极被优待,十分看不起一朝得志的燕玘。
高迥率先开口嘲讽燕玘:“一个不受陛下宠信的国公府的世子也配让我们让道?”元遒接腔:“而且还是靠出卖亲父得来的爵位。”
燕玘毫不示弱:“我家就算再不受宠信,我父亲也是从一品的国公,与你们祖父梁国公同级!”
元遒冷笑:“我们的祖母是永熙大长公主,而你的祖母已经被降为淮阳县主了,有何资格与我梁国府相比!”
高迥打量了一下燕玘所坐牛车,语气愈加嘲弄:“看来虢国府真是捉襟见肘了,连世子的牛车都如此简陋。”说着,拍了一拍自己所坐牛车。
魏晋以来,高挑马匹多用于战争,除帝后銮驾外,就连重臣宗室的车驾也都是牛车为主。
高齐立国后,遵照高欢在世时的命令,仅仅晋阳附近就豢养了数千匹骏马,使得高齐战马储备的压力比之前朝大大减小。
但安于享乐的高齐贵族还是喜欢宽敞平缓的牛车,在外出行,除非远程,大部分都喜欢乘坐牛车。
燕玘对比了一下两辆牛车,发现自己的牛车果然不如他们的华贵。
虢国府被没收了近半家产后,确实支持不了以前的奢靡生活了,但没想到自己堂堂国公世子居然还不如国公府的孙辈。
燕玘恼羞成怒,狠抽燕琮和两头牛,想出其不意地抢道。
燕琮被冷不防地一抽,双腿一软,直接跪到石路上,两头牛也被影响到,烦躁地朝前迈步,牛车猛震,燕玘更是因此差点摔出牛车。
怒上加怒之下,刚刚站稳,燕玘便用尽全力抽打依然跪着的堂弟。
听完经过,高紫凝蹙眉看着狠命抽打燕琮的燕玘与袖手旁观的高迥、元遒,将手中七宝鞭交给一名护卫,并用极低的声音吩咐了几句。
护卫接过七宝鞭,用绕远路的方式,出现在路中央,举起七宝鞭,喝令道:“燕玘停手!”
这条七宝鞭是高紫凝特有的,高紫凝自小敬仰晋明帝,高纬于是命人依照晋明帝七宝鞭的典故为高紫凝同样造了一条以珠宝为饰的七宝鞭。
之前把“踏红霞”送给胡棽的时候,七宝鞭被她一起送给了胡棽,高纬便又让人打造了一条,并且在鞭首嵌了一枚篆刻着“如朕敕令”四字的金牌。
对于这条七宝鞭,两都的贵族和百姓除三岁以下的稚子,几乎全都知晓,也都知道高紫凝只有真正发怒才会使用七宝鞭。
燕玘看清七宝鞭后,浑身一抖,忙不迭地扔掉鞭子,慌张地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了在人群中的高紫凝。
护卫继续举着七宝鞭,一字一句道:“传豫章长公主言:梁国府与虢国府皆有高氏血胤,两府嫡嗣却公然争吵抢道,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不论是燕玘,还是高迥、元遒都吓得下车跪倒。
“长公主有令:以燕玘牛车送燕琮归府,燕玘徒步跟从,燕琮伤愈前,燕玘不准出府!”燕玘下意识想要起身反驳,却在护卫的瞪视逼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跪下。
护卫将鞭首的金牌转向高迥、元遒:“高迥、元遒二人,即日起软禁于梁国府。一月内若是擅自出府,再加一月!”
见两边依旧跪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愿,护卫大怒,冲着两边的奴仆喝令:“愣着干什么!赶紧带着你们的主子回府!”
看两府的人慌忙夺路而走,高紫凝冷哼一声,策马离去。
高紫凝死死盯着被牢牢锁上的宅子大门,攥着马缰绳的手已经冒出了细汗。
素泠犹犹豫豫地朝高紫凝开口:“殿下,奴婢打听清楚了:徐大娘是两日前突然走的,还说。。。以后不会再来两都了。”
高紫凝咬牙,踩蹬上马,大力拽住马缰绳:“我们走!”
“小娘子是第一次来吧?”衣着大胆的玉栏仙主事紧跟着高紫凝,每走一步,饱满过度的胸部就会摇动一下,弄得高紫凝不得不转头,环顾玉栏仙内外。
平康坊是邺都中最大的秦楼楚馆聚集地,而平康坊中最著名的当属玉栏仙,是爱好风月的贵族男子们常年出入之所。
玉栏仙中浓烈的合香味道,惹得高紫凝皱了皱鼻翼,但注意力很快就被众多异域美人们吸引去了。
玉栏仙主事见状,笑意更深:“小娘子可需要人侍候?”高紫凝一脸不以为意:“能伺候人的奴仆,我家多得是。”
主事微微一愣,再一看高紫凝目光纯净,忍俊不禁地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看来小娘子还是个小孩子呢。不过。。。”主事抬起眼睑,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紫凝一眼:“来我们这儿,就对了!”
玉栏仙之所以闻名两都,不但是因为其中包含了数国的美人,还因为对待男客女客,玉栏仙都是一视同仁地精心侍候。
玉栏仙主事见高紫凝神情微动,添油加醋道:“显祖文宣皇帝的薛嫔及其姊就是出自我们玉栏仙。那位薛嫔虽然下场不好,但委实是姿色难得,不然也不能宠冠后宫呀!”
素泠脸色大变,斥道:“当我们是蠢材吗!再胡说八道,明日就封了玉栏仙!”
高紫凝不懂诸先帝宫中的内情,素泠却清楚得很:高洋宠爱的薛嫔的确是倡妇出身,但她们姊妹都是暗娼,薛嫔入宫前的地位远远低于平康坊中的任何一名倡伎。
主事面露不满,正欲反驳,余光看到跟在高紫凝身后的几名护卫,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路过一间连门都装饰得金碧辉煌的雅间时,里面传出的声音引起了高紫凝的注意。
见高紫凝突然倾身贴门,主事连忙伸手阻拦,却被素泠一记手刀打晕,离她们最近的护卫顺势接过主事,悄悄放到隔间里。
与此同时,雅间内
微有醉意的高正礼一手搂着波斯美人的细腰,一手摇着金爵。
爵中蒲陶美酒逸出令人神往的醇香,约莫过了半刻,高正礼将残酒一饮而尽,波斯美人轻巧又熟练地端起水玉麒麟觥,稳稳地往爵中注酒。
高正礼凝视着波斯美人手腕上与水玉觥交相辉映的光玉髓金镯,猛然放下酒爵,大怒道:“梁国公可恨!竟不肯将西域鬼作作为嗣爵贺礼送于本王!”
一月前,高孝琬去世,谥号戴刚,诏以高正礼嗣爵,并以高孝琬为神武嫡长孙之由,恩赐三十万治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