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摇头:“那几粒丹药用的是鸽子血,只是混合了丹砂,所以味道像人血,是补身的良药。”
“也不是那种能保持容貌的药吗?”魏宁笑着摇头:“陛下,我能够保持容颜不老,并不是靠服药,而是靠几十年清苦孤寂的山中修行。”
高纬大失所望,但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先生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朕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先生。”
魏宁突然跪在高纬面前:“陛下,请您下诏,恢复高瑰一家在玉牒中原本的一切!”
恢复原本的一切,自然是指让高瑰在玉牒中重新变回高欢的二弟,让高瑰的妻子儿女都回到玉牒族谱中,并详细撰写他们的生平。
但这样一来,高瑰案说不定就会重新回到大众眼前,甚至于被人查到此案真相。
高纬不敢轻易答应,便想敷衍几句了事。
魏宁看出高纬的心思,急忙说道:“陛下,在下可以测算您想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朕想要知道什么?”魏宁望进高纬的眸子:“您近来一直在疑惑,在猜测某位年长女子埋骨何处。”
高纬敛下表情,面无表情说道:“她叫胡令容。”
魏宁立刻开始测算,约莫半刻后,抬头看向高纬:“风中,雨中。”
高纬皱眉,刚想开口询问,脑中灵光一现,脸色瞬变,当即转身离去。
胡曦岚一大早就听闻,高纬将胡老夫人请到了宫中。
虽说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大,但胡曦岚直觉高纬会来找自己。
果然刚过午食时分,高纬就过来了。
高纬一来,就在她身边躺倒,头侧枕着她的大腿,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怎么了?又听了关于你母亲的许多事情吗?”胡曦岚轻抚她的额头和眉眼,这是高纬平素最喜欢的动作,每次她都会慢慢放松下来。
“不用再找母亲的坟墓了。”高纬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母亲早就连骨灰都没有了。”
胡曦岚身子一僵,试探性地询问:“是在辗转各地的途中丢失了吗?”
高纬猛地攥紧胡曦岚的裙摆,沉声道:“是我的父皇,是高湛!”
当年胡令容体虚而亡,胡老夫人还没从丧女之痛挣扎出来,便听到了王府大肆庆祝长广王同日喜获嫡庶二子的声音。
胡老夫人清楚知道女儿拼死生下的是一个女孩,但她不敢声张,只能对着已故的女儿叹息。
胡令容的身份特殊,为了以防万一,高湛下令将她火葬,之后,将骨灰交给胡老夫人,准她带回家。
胡老夫人回家后,心神不宁,等听说高湛已经上疏皇帝,准备立嫡子为世子时,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她没有告诉胡循,女儿生的是女孩,只是说女儿所生之子被当成了嫡子,现在又要被立为世子,依照高湛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胡循深以为然,夫妇二人连夜轻装出走。
结果还是被胡长仁等人找到,胡长仁看到胡老夫人怀中紧紧抱着瓷罐,虽然不忍,但还是令侍卫抢了过来,说是高湛的命令:高纬的母亲只能是王妃胡氏,至于生母胡氏,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下。
胡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女儿骨灰被洒在山谷里,登时痛彻心扉,几乎是把面前侍卫的环首刀活生生撞进了腹部。
本来还在抵抗的胡循,见妻子如此,也绝望了,抓住一个侍卫握着环首刀的手,狠狠地往胸下捅去。
如果不是被一伙神秘的暗卫救下,夫妇二人肯定毙命当场。
高纬起身,双眼通红地盯着胡曦岚,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假装孝子了,我那个父皇,他不配我孝顺!”
胡曦岚怔怔看着高纬,随后叹了一声,把高纬抱在怀中,柔声道:“纬儿,哭出来。”
殿中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传出低低的呜咽声。
当夜,魏宁离开天牢,被送回魏宅。
七月二十日,皇帝带领朝臣于太庙祭祀诸位先帝。
皇帝依照礼制先后祭祀了高祖神武、世宗文襄、显祖文宣与肃宗孝昭四帝。
却在父皇世祖武成帝的祭室前,转了身,去偏殿更衣,由冕服变为衮服。
紧接着,皇帝示意宗正寺卿直接开始奏永祚乐,皇帝与朝臣一同辞唱。
奏毕,宗正寺卿宣布祭祖结束,请皇帝回宫。
“请陛下补祭世祖皇帝!”一个人跪倒在皇帝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高纬面无表情,语气冷漠:“李集,让开。”
“陛下,岂有祭祖祭伯不祭父的道理,请陛下。。。”“滚开。”
高纬的话不仅让李集愣住,也让高纬身后的朝臣大惊失色。
他们也知道皇帝漏了父亲武成帝,但谁也不敢提出来,生怕惹皇帝生气。
现在一看,皇帝果然有意为之,不禁为年老的李集暗暗担忧。
“陛下,魏晋以来,素以孝道为先,陛下不可置皇父于不顾!如此行事。。。”站在高纬不远处的吏部尚书苏靖已经清楚看到高纬下颚处的肌肉开始紧绷。
作为皇帝近臣,苏靖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征兆。
“放肆!”苏靖走到李集身前,也跪倒于地:“陛下!李集罔顾臣礼,不敬君上,实乃大罪!请陛下罢免其御史大夫之职,外放远州。”
高纬闻言,脸色稍霁:“准奏,至于外放何州,吏部商量着办吧。”“臣遵旨。”
抬头之际,苏靖看到赵书庸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自己。
三日后,晋阳西门应和门
望着被百姓依依不舍送别的李集一家人,胡庄面露不忍,忍不住对韦正说道:“李刺史虽然迂腐,但是半生爱护百姓,在士族中也很有名望,没想到还是因为直言进谏。。。”
说着,胡庄遗憾地摇了摇头。
昨日,皇帝下诏:免去李集御史大夫之职,外放为连州刺史,次日启程。
韦正的神情要平静许多:“李刺史真应该感谢苏尚书,如果不是他提出将李刺史免官外放,祭祖那日,李刺史说不定会被腰斩。”
“可是连州偏远潮湿,李刺史和夫人都已过天命之年,还能活着回两都吗?”
“你以为外放的是良州佳县,中侍中就能放过李刺史?”“中侍中当真如此厌恶李刺史?”
韦正回头,直直望向正在朝大明宫方向叩头的李集,微垂眼睑:“是。”
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苏靖也看到了这一幕,深叹一声。
牵马的仆从见状,开口道:“圣上当日大概只是在气头上,郎主又何必真的挑选那么偏远的地方,不但担了恶名,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苏靖微微苦笑:“陛下不在意,但是陛下身边的人很在意。”
祭祖当日深夜,赵书庸就命人送来信笺,让苏靖务必挑选一个恶州苦乡,定然不能再让李集活着回到两都。
赵书庸深受皇帝信赖,苏靖不敢再帮李集,只能从岭南诸州中挑出还算不错的连州,作为李集贬谪之地。
岭南素有穷山恶水之称,外放过去的北方官员,不死也会落下一身伤痛,赵书庸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
皇帝得知是外放连州,一时好奇,询问了当日为她讲学的博士。
那位博士也知道赵书庸憎恶李集,不敢把实话全部说出来,只说连州虽偏僻,但尚算岭南良地。
皇帝顿觉索然无味,当即命内侍去中书省传达起草诏书的命令。
武平五年,李集病逝连州,皇帝下诏追赠司空,谥号简文,准许李集家眷扶柩返乡。
终文睿帝一朝,其父武成帝再也没有享受过独祭,甚至于在祭祀父母时,文睿帝都撤去武成帝神位,只祭其母。
直至其子明康帝晚年,才慢慢恢复祖父武成帝的祭祀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