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三年七月十五晋阳西城
“中元夜,鬼门开。”的俗语让打更的更夫心底发寒加之由于中元宵禁,使得今夜的街上异常萧索更夫匆匆报了几句更语,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城楼下的歇息屋子。
但今夜在西城南侧的一处宅子内却将会有好一番动静。
身着玄朱色道家祭服的魏宁举起足有手臂长的细杆毛笔沾上一旁小缸里赤红、粘稠的铁锈味液体。
在脚下的圆形石台上细致地画下烂熟于心的禁咒与此同时一刻不停地念着对应的口咒。
等将整个咒修整完毕魏宁放下毛笔,走到一个乌木箱前慢慢地从其中捧出一件惨白的物事竟是一副骸骨。
魏宁像对待情人一样将骸骨轻柔地放在石台中央用黑纱罩住骸骨。
魏宁向后略退了一步趺坐于骸骨前,石台四周各放着一个盛着铁锈味液体的小缸。
魏宁念咒念了约莫一刻睁眼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划开左手手掌的皮肉接着迅速把掌心鲜血拍洒在黑纱上。
满月的月光洒在黑纱上显得沾满鲜血的黑纱和骸骨更加吊诡阴森。
魏宁毫不在意自己的手满怀期待地望着骸骨,可惜,骸骨一如既往的安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魏宁,你的返生禁术成功了吗?”
魏宁循声望去,心底深处的震惊让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鸦青道袍的老道背手握着拂尘,在石台四周转了一圈,抬眼看向魏宁:“这些被你抽干血的人是谁?”
魏宁咽了一口唾沫,老实回答:“这些是高齐皇室没杀光的供御囚。”
老道注意到魏宁脸色苍白,看了一眼他的左手:“先止血包扎。”“是,师傅。”
一包扎好,魏宁就迫不及待开口:“师傅,我没有用无辜平民,这些供御囚本来就是十恶不赦之人!我只不过。。。”
“魏宁,你有资格私自处置他们吗?”老道平静地看着徒弟,淡淡问道。
魏宁语塞,老道继续道:“你认为他们这种人死不足惜,但是你是用什么立场来杀他们的呢?律例正道?用他们的血来开启禁术,难道不是为了你的私欲吗?还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供皇室玩乐的供御囚?可连皇帝都不想杀他们了,你又凭什么违背皇帝呢?”
“对!我就是为了要满足我的私欲!”魏宁遽然神情癫狂地向老道低吼:“我跟从正道,忠君爱民活了二十几年,我得到了什么?!家族没落凋零,不能回归家族,婚约也被取消,眼睁睁看着我的未婚妻在我面前自尽,更不能手刃杀害未婚妻一家的凶手!师傅,这三十余年,如果不是有复生阿臻这个信念支撑着,我早就不想活了!”
“用这种邪术复生吗?那返生的还是你的阿臻吗?”老道走近魏宁,认真说道:“为师反对这种禁术邪法,不是因为我不相信这些,而是怕找回来的是难以预料之物。”
“魏宁,你可想过,如果你复生的阿臻,仇怨缠身,嗜杀恨人,乃至让你杀了皇帝,诛灭高氏,你当如何?也成为那种十恶不赦的人?”
魏宁果然踌躇难决,老道叹了一口气:“你如此优柔寡断,若非亲眼看到,我实在难以相信是你亲手杀了这些人。”
“师傅既然知道我暗学禁术,为什么不阻止我?”“你执念如此深,我能阻止你吗?只能让你自己对复生禁术彻底死心。”
魏宁神情疲惫,苦笑一声:“师傅要除掉我了吧,我修习邪术,又杀了这么多人。”
“我不会杀你,我说过,就算是父母君师,都没有资格私自处置他人的生命,所谓的清理门户,也不是真正的正道公平,说到底也是为了满足维护颜面名声的私欲。”
“魏宁。”老道拉起他,正色道:“你已经造成了杀孽,就不要想着一死了之,这是最轻松的方法。你已经没资格用这个方法了,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让你的杀孽缓解一些吧。”
老道用手指测算了一下,说道:“你的机遇马上就来了。”“机遇?难道是小皇帝?可小皇帝并不信任我。。。”
老道露出一抹笑:“好好测算测算吧,用小皇帝想要知道的事情,换取他的信任。”“是,徒儿会尽力一试。”
“此事我不再计较,你未婚妻的骸骨也该入土为安了。”说着,老道将拂尘插进腰间,撤去黑纱,将骸骨重新放入木箱。
魏宁失魂落魄地望着师傅带着木箱从自己的视线中离开。
没过一会儿,宅子大门被粗鲁推开,两列劲装护卫迅速将石台包围住。
披着斗篷的高纬走进宅子,直直看向魏宁,神态冷峻:“魏先生,朕有事要问你,想请你去天牢住一段时间。”
魏宁缓缓俯身,朝高纬跪下,平静道:“遵旨,陛下。”
高纬将魏宁带走后,剩下的禁军依照命令开始搜查宅子。
一名禁军对四个小缸产生了兴趣,捞起尝了一口,旋即皱眉吐掉,朝其他同伴喊道:“这些是人血!”
话音未落,几名搜查房屋的禁军就叫了起来,大家立马聚到那间屋子前。
里面赫然放着几具被放干血的男子尸体,而且尸体的皮肉都被刮开,露出猩红的血肉,大概是想加速放血,脖颈处的皮肉几乎被剐净,骨骼清晰可见。
闻腥而来的蚊蝇占据了整间屋子,或黏在正在持续腐烂的尸体上,或聚在被血染红的地上。
饶是手染不少鲜血的禁军,也被这番景象吓到了,有些年纪较轻的,更是禁不住心中的恶心,开始呕吐。
晋阳天牢
“魏先生。”高纬出现在牢房前,神情虽然依旧冷峻,心中却对魏宁多了几丝惊怖。
“你虐杀了那些供御囚是吗?”“不,我都是将他们一刀割喉的,那些伤口,都是放血用的。”
“那些血是用来做什么的?”“在下了解到一种可以让亡者返生的禁术,用恶人的血画出咒语,把骸骨放在咒语上,用四缸恶人的血在圆台上结成法阵,满月之下,沾上施咒者鲜血的亡者将会复生。”
“是先生的未婚妻吗?嗯,算起来,那位是我堂姑。先生,你知道高瑰案的内情吗?”
魏宁眼眶通红,哽咽答道:“是的,我知道!”
当年,魏宁原是跟着宗族待在西魏,想等到年底边境人多之时,再前往东魏探望未婚妻高芷臻。
某日高彻忽然派人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发现是高瑰给魏宁的,高瑰信上说,他感觉晋阳最近形势莫测,高欢对他的态度也让人迷惑,为以防万一,高瑰希望他悄悄来晋阳,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送至别州待一段时间。
魏宁自然义不容辞,当即带着两名心腹护卫潜入东魏,短短数日就到了晋阳,高瑰见他们赶路疲惫,便让他们在客栈休息两日,等养好了精神,再带着姐弟二人离开晋阳。
然世事难料,在魏宁至死也不会忘记的那一日深夜,高瑰家中燃起了铺天大火,连魏宁都可以直接从客栈里望见。
情急之下,魏宁和两名护卫撞窗而出,却诡异地发现,街上的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似乎完全将不远处的大火漠然置之。
魏宁他们被守在宅外的一众蒙面男人挡住了去路,只能从一偏僻角门翻墙而入。
好不容易找到被人护在一处小屋里的高芷臻,魏宁当即就想带她走。
“魏宁,我不能走。”魏宁没想过她居然会拒绝:“你疯了?!”
“今夜的这些人受命于谁,你我心知肚明,如果最后发现少了一具少年女子的尸体,肯定还会搜寻甚至是封城,到时候连你都走不了,所以我只能死在这里。”
“阿臻!”“魏宁。”高芷臻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幼弟推到魏宁面前:“带凉翼走。”
“少了他难道就不会被搜查吗?”高芷臻摇头:“洪叔的儿子前几日夭折了,那孩子和凉翼身形差不多,再被大火烧了面容后,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魏宁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不停劝说高芷臻,希望她改变主意。
高芷臻咬牙将魏宁和幼弟推离自己,拿出一把匕首,朝管家高洪喊道:“洪叔!带他们走!”
话音未落,深深看了一眼魏宁,拔出匕首,刺进心口。
高凉翼年纪被口吐鲜血的姊姊吓得大叫阿姊,魏宁没办法,只好打晕孩子,跟着高洪通过一条小路,离开宅子。
次日,城门刚开,魏宁等人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晋阳。
魏宁原本是想将高家两人带回西魏,没想到中途,二人竟然不见了!
魏宁本来就是因为高芷臻的遗愿才强打精神,高凉翼前脚刚不见,后脚魏宁就开始高烧,乃至呕血,生生去了半条命。
病愈后,魏宁恨意难平,悄然和两名护卫留在了东魏境内,并在十年后,联系上了郑仲礼,加入了谋刺高欢的密谋。
不料事情败露,两名护卫也因为保护魏宁而被杀,重伤的魏宁被高彻和娄昭君秘密救下。
从元李二人家中离开后,魏宁深感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再加上找寻十年,都未找到高凉翼,愧疚愤懑充斥心头,当下决定了结性命。
但在濒死之际,被日后的老道师傅救下,被悉心开导后,魏宁拜师老道,入道家开始修行。
可惜魏宁对于高芷臻的执念太深,终还是犯了杀戒。
“所以,你给朕的那些丹药是用人血炼制的毒、药吗?以朕的命作为报复高家的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