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血、火与记忆(1 / 2)雨落瓦洛兰首页

我从来没有与别人合作出过什么成绩,因为我总会发现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小时候在艾欧尼亚的战场上见过他,当时他就提着这把大斧头,在诺克萨斯的军队前锋开路。你不会想看到那种场面的,他一个人顶在整整一个军团的前面,就像农民割麦子似的把那些艾欧尼亚人一片一片地砍倒。”

我们像两支弱不禁风的苇杆似的站在塞恩先生面前,他用猩红的双目打量着我和卡特琳娜小姐呆若木鸡的表情。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做好直面他的准备,我们原本的打算只是骚扰一下这位热情似火的拆迁工人的工程进度,但他尽职尽责的工作效率真是远超预料:这位亡灵把地牢的门框砍出了一个大豁口,他十分聪明地挪动着他那高大而笨拙的身体,已经从幽暗的囚笼里面钻了出来。

我看向他的脸——那被铁器与岁月戳烂砸碎的,本就不俊美,如今更是像一头露出獠牙的丑陋野猪的巨大面孔,只觉得它令人作呕。这悲哀的亡魂,即使死去也不停止对生命的渴望。这可怖的欲望驱使着他抵挡住老鼠、蠕虫与政客的啃食戏耍,让他在另一片与他素不相识的土地上征伐。我杀不死他,卡特琳娜小姐也杀不死他。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为了让更多的人死去重返人间。

我双手握住剑,摆出一个架势,那高大的野兽低下头看着嫣红的剑尖。

“我们应该怎么阻止他,”小卡特有些气急败坏,“我的刀根本割不开他身上的甲胄。”

“让我想想,let me see——”我挥剑格挡他巨斧的劈砍,但他的力量太过于强大——这一点看他那小山一般隆起的肌肉就能明白——他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夜之锋刃的金钟罩,差点把我的胳膊扭断。我连忙向后撤步,卡特琳娜拉着我的手,我们退回到阶梯上。塞恩先生想要扑过来,但他的头撞到了墙板。

“匕首!”我在回忆中拾得一点灵感,冲着卡特琳娜喊道,“拔下他头上的匕首!”

“可是他的头上根本没有匕首!”卡特琳娜毫不客气地冲着我回喊,嘴里的唾沫星子溅到了我脸上。

我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卡特琳娜口舌之间的香津,放进嘴里尝了尝,发现它的味道并无什么特殊。真是可惜,头脑简单的卡特琳娜小姐口水也应该是清爽的气泡酒的味道,她真的需要在嘴里嚼几片薄荷叶。

红发姑娘扶着额头看着我,好像在看她不谙世事的宝宝。

“那就把他身上那个红色的反应炉砸烂吧。”我自以为十分英勇地挥舞起手里的剑,砍中了楼梯的扶手。

卡特琳娜小姐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好像海绵宝宝动画片里的松鼠珊迪,是的,小卡特发脾气的时候简直和那只冬眠的暴躁松鼠一模一样。

“稍安勿躁,”我拍拍她的头,“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一把来自多米尼克的巨人杀手,虽然说我并不觉得这加勒比海上的小岛能有什么巨人可供杀死,也许是辛巴达航海的时候把那些吃人的巨妖送过去的吧,哦。”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低下头看向她的脸庞。我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你还记得我刚刚给你的那个东西吗。”

红发美人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张画片递到我眼前,我握住她的手指仔细打量着这张玻璃卡片:上面画着一把黑色的双刃战斧。

“好啦,看我给你变戏法。”我捏住卡特琳娜小姐的手,像一位顶着奇怪假发套的法官——话说这种假发套都应该在大革命的时候被扔进下水道——想要庄严地拿起小锤宣布开庭,却突然顿悟自己其实是一位滑稽戏的演员,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我只好忍着笑意朗声说道:

“I am the lord of the world.”

卡特琳娜好奇的眼眸在此刻惊异地睁圆了,因为她看到那张玻璃卡片像冰晶似的破碎,如雪花一般飘落,穿过她的手心,融化在我的掌心。

我松开卡特琳娜小姐的手,握住卡在楼梯扶手上的那把剑,剑身战栗起来,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打下罪印的女囚。但我如此冷漠无情,我把她拔出来,任凭她哭喊与挣扎。

“让我们去猎杀那位无时无刻不在制造噪音的拆迁办主任吧。”

黑色切割者的到来对我的襄助不可谓不大——事实上,再次与塞恩先生交手时,我已经能够做到用剑刃抵挡住他巨斧的劈砍而不是像一颗马球似的被赶得到处跑。我在他四周辗转腾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围着水牛打转的牛虻,随时准备扑到他身上饱饮鲜血——这让我感到烦躁而痛苦,我没有亚瑟那么坚韧的狠心,我只好逃避这个概念、逃避这个词;我大概更像一艘捕鲸船,在广袤而单调的冰海上追猎那头狡猾的白鲸Moby Dick,想到这里我便豁然开朗:我要征服这座地牢,我要用渔叉、火炮和钩锁刺穿碾碎他的血肉、骨头和牙齿,于是我将长剑刺入这笨重的野兽腹部那深红色的反应炉,血液像摇匀的香槟似的喷涌出来,好似下了一场番茄雨。

“这真是充满了精神寓意与心理暗示的一幅场景。”我发表获胜感言,“人们应该把我的故事写做一部科幻人文小说,并从那些上古时代的传销宝典里面寻章摘句,再加入一点现代人的精神疾病作为佐料,自然会有看客将漏洞补充完整,并将它吹嘘成为后现代主义的集大成作品。”

小卡特琳娜不理睬我,她在礼服兜里面摸索着什么,我踏着满地黏稠的番茄酱汁走向她,她摇了摇头。

“现在别亲我,唔,等一下嘛。”她掏出一块手绢,借着火盆里的微光给我擦脸,“你看看你脸上粘的这些脏东西,跟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了一番似的。”

我在这一刻完全被卡特琳娜小姐俘虏了,就像恺撒命仆人展开波斯地毯却看到酣眠其中的克利奥帕特拉时那样,就像太学生刘秀避让执金吾车马时想到远在家乡的阴丽华那样,我不明白这位无时无刻不在用她火辣的身躯与流光溢彩的眉眼展现出不让须眉的野性的姑娘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细腻而温柔,我只知道我生长在一个崇尚所谓独立教育的家庭,自有可供考询的记忆以来,卡特琳娜小姐是第一位为我擦拭污秽的女子——她其实可以把那块手绢递给我的,但她仿佛从未意识到有这种可能似的。

“这只不过是个纯情楚南的临终幻想罢了。”我讨厌这种深入骨髓的温柔,它总是在我意识不到的地方腐蚀我可怜的骄傲,让我习惯于接受我竭力解构的人类的情感;但我没有办法拒绝这位卡特琳娜小姐了,我见过她流泪,见过她微笑,见过她在晨曦中挥舞美丽的利器,见过她在月华下展示娇嫩的身躯,她与我共同创造的记忆已经成为我短暂的生命里最为美好的辉光。

卡特琳娜从墙上取下了一只蜡烛,回头看看我,正在怔怔望着她的我。

“我们进去把达克威尔的尸首取出来吧。”她轻轻说道。

这座地牢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低矮幽暗,事实上,它相当地高大空隧。姑娘高高举起她手中握着的蜡烛,但这一点微光照不到这房间的天花板,卡特琳娜把蜡烛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