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季从霖看清他的面容,异瞳红唇,裸露轻装,阴郁不善的笑意,便认出了这江湖之上以宿夜屠城闻名的杀手——宿予。
宿予缓缓俯下身,朝季从霖靠近了些,难辨雌雄的低声传来,“诶,你就是小云儿救下的人?”
季从霖只知他痴狂于修习阴阳之术,最后落得阴阳失调导致雌雄同体,似乎想到什么,他面色一瞬古怪。
宿予看着他的神情,像是了怀于胸,抬起他的下颔,“我猜的。”他抬起手来,季从霖赫然看在树林稀疏的光下,有一银铃在光影下轻轻摇晃。
宿予像是发现了格外好玩的事物般,眸中的艳色更加欢腾,“这串铃竟在你手中,真有趣。”
季从霖面不改色,只是脸上一贯的笑意微微有些发僵,盯着他手上的银铃,眸中的黑愈发浓郁。
原来如此,不过他心里郁躁着,眉头不自觉的轻蹙了一下,季从霖坐起身,慢慢抹开了嘴角的血。
还真是厌烦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宿予将那银铃抛了起来,银铃落在半空倏而落在了季从霖的手心,宿予挑了挑眉,狡黠地看着他,“有趣,真有趣。”
“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的多,不过,你能不能走出这里,要看你在小云儿心中存了几分重量呢。”轻笑声渐渐散去,季从霖望着面前萧索,垂眸顿足。
一柱香前轰声之后,宿予因着不想在里头多待,便在树下擦拭着刚洗净鲜血的手,打算避开空相,免得又要问责,不巧就将里面的动静看了个全。
也自是将那男孩摔在地上,满面鲜血尔后随意擦去的样子也看了个全。
骤然瞥见那眸光的变化,才发现他瞳孔的郁色苍凉转而化为浓夜,宿予不免觉得十分有趣。
那副样子突而让他想到了某个人,直到他看到了那男孩腰间挂着的银铃,宿予的面色骤显一滞,认出那银铃乃南疆圣女所制的清心铃,万人难求。
对于他这种修习所谓旁术之人倒是有益十分,这样的铃铛他只见过寥寥几人饰佩,瑶云仙子便是其中一位。
宿予不禁眯了眯眼,这是——同类的气味。
想起前几日来听来的信息,这就是小云儿前几日救的人吧,有趣,实在有趣的很。
这样的戏,总要更精彩才是。
不过宿予站在稍远处的树梢,看着山间飞起的鹰鹫,噗嗤一笑。
季从霖眺了眺,垂眸将手上的银铃挂在腰间,或许对于那镇上的光景,这片山林,这座山峦,他要更熟悉些。
这本是他的生身之地。
这具身体着实用的万分不顺,头脑嗡鸣着,他看了看那被映射泛光的银铃,继续走着上山蜿蜒的路。
岩壁淅沥滴着水,窸窣的扇翅声不知何时传来,季从霖这才从大脑的嗡鸣声回过神来,上方黑羽扑棱,扑簌簌的全打在他的脸上。
差不多了,听着后方的风被破空劈开风声音,他的唇角也缓缓勾起一点笑意。
来了。
一个阴沉的声音荡在岩壁中,“我们又——见面了。”暗光闪来,季从霖仍在原地,脖颈之下却瞬间喷出鲜血,他抬眼望向袭来的人影。
乌鸦雀羽欢腾的一拥而上,蚕食着他的伤口,洞中突然震了一震,少年轻巧落地,鸦雀也应声退下,围在了一旁。
季从霖此刻狼狈不堪,来人粗暴地扯过他的头发,脚踩下他的肩胛,“你还记得我吗?嗯?”
季从霖被他拽得动了动,他紧攥着手心,眸光透过满是污泥的间隙盯着手中银光。
那人将他扯起,又重重的将他的头骤撤撞地,口里塞满了泥,手被暴力的拉拽,他感觉到空荡的手心,奋力抬起头,呼出虚弱的气声,“沂少堂主……”
沂轩看了看他,觉得甚是好笑,把玩着手上的东西,又一脚将他踩在石壁上,低头好似真诚的问,但是语气里滔天的怒气却难掩住,“哇,真是漂亮,这是谁给你的?”
季从霖并不肯被压下头,盯着那手上银光,沂轩恨恨咬牙,将他一脚踢起,又是几个砸拳直奔他的脑袋。
季从霖倒在地上,全无了意识,沂轩便笑着摇了摇银铃,“你也配拿她的东西?真是……”却猛地觉得脚下一重,他便看了过去。
面目全非的人眼黑翻过去,满口都是鲜血,手却紧紧的拉住他的腿,沂轩冷笑着将他的手一脚踩下,蹲下身来看着他,最后眸光越来越愤恨,提起刀来毫无顾忌地往他头上砍去。
霎那间,银铃晃了起来,叮叮当当,季从霖倒在了喷溅的鲜血之中,他来到了一片灰白的世界,在这里,再没了疼痛。
寂无之中,有人百无聊赖,看着这片世界的闪烁变化,只漠然着勾起一点虚无的笑意。
忽而,闪烁变幻停止,灰白化暗,便见从中显现一个白衣男子,他的衣衫凌乱不堪,全是污泥秽土。
季从霖坐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他歪了歪头,一道光束照在这男子身上,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面容。
那白衣男子的瞳孔放大,他张着嘴,却是没说出话来,轻谑声传来,“季从俞,你莫不是来找你那弟弟的吧。”
季从俞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愕然,僵硬的转头来朝着面前的人,低头拱手,“我已经死了。”
“你死了?不对。”他并不起身,身形却瞬间近了几步,微抬下巴凑近来看了看,“不对,应该是你那弟弟已经死了。”
“大人,您曾经答应过我。”他苍白面色之下严肃的道,“我将身体予您,您能保证家弟安危。”
黑暗中回荡起愉悦的笑声,转瞬一只手轻轻按在季从俞的肩膀,他浑身发冷,尽管他只是魂魄,但在这里,却仍被这这骇人威压慑得发抖。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便见面前那熟悉的面容,微笑让他心中震怵,他低下头,不敢对上那方深邃目光。
“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看来,你真是忘了许多。”声音幽幽传在他的耳边,季从俞眸中混乱,他的头在那人的凝视下越来越低。
“哦,对了,从前我都未有向你介绍,你想听听吗?”那声音似乎温和而无恶意,但威压之下头并没有停下发抖。
人影一瞬不见,又是一霎,一只手扣在了季从俞的头上,他惊惶着,只感到了毛骨悚然,他想叩头,想求饶却出不了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角色,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支使我?”指尖白光如絮般消散,低笑依旧悠悠中回荡。
沂轩踩着地上碎裂的手骨,不屑的往旁一踢,将刀收回鞘中。沂轩正起身,猛觉一阵瘴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心中打起了擂鼓,一瞬全数寒毛直立。
手上抖得厉害,他朝那不明甩出钩索,可还不待脱手,就被生生拽起砸在了顶方的石壁,肺腑被震的喷出血来。
再一瞬,周遭全然归于黑暗,沂轩跌在地上,群乌盘绕,嘶声遍天。
“什么人?”在鸦雀黑羽中寻不到刚才给他重击的怪力之处,沂轩高喝出一声。
只听到耳边悠悠声音,“我也想——同你打个招呼呢。”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按在了沂轩的肩上,他猛然感觉到胸腔颠倒的剧痛,往后脱力砸去,直砸穿了几块岩壁。
沂轩直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震得碎了,脚上剧痛而难以站起,或许是,被那空中无形的压力摁得抬不起头。
他一咬牙,鸦雀盘飞着布满了石洞,沂轩召着鹰群,跌在了中央,可嘴里喷出的血却是难以止住。
他心中敲起了不止的鼓点,寒战圈围着浑身,他害怕起来,看不清袭击的黑暗深处是何物,或许——心头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黑暗。
“这个铃铛,很贵重的。”一只苍白的手穿过黑暗,出现在眼前,指尖银白的铃铛泛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