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阳叔子,大清早已经在院里舞了三遍青莲剑歌,奈何正寝还是八方不动。最后莫说陆佑劫,便是上官云阙和温韬都起来了,唯黄崇嘏尚不见人影。
直到日上三竿,那两个方懒洋洋梳洗了出来。
梅岩虚见到院里四人反是一愣:“你们起这么早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时不我待吗?”上官云阙忍不住抱怨,“结果起得最晚。”
“原来是因为这个?”梅岩虚笑起来,“李神福张弛有度,刘操滴水不漏,我行事与他们都不同。我是个商人,行商的走南闯北,惯会的就是见风使舵。”
“这扬州天高皇帝远,政以贿成,我自然是同流合污了。”梅岩虚懒洋洋松了松筋骨,道,“现在刚巳时,莫说裴节帅,便是军营怕都还未点卯。你们也都放松些,太规矩反露了破绽——小嘏这不就适应得很好嘛。”
四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刚从门内爬出来的黄崇嘏身上。
小姑娘正呵欠连天地撑着门板,被众人盯着也不怵,解释道:“对不住,我这还是第一次来扬州,水土不服。”
“无妨,”梅岩虚笑道,“你们都去西厢的廊屋挑几件像样的衣服换上,都一副久经战阵的样子,哪像个商贾?”
“喏,梅掌柜。”上官云阙被挑得戏瘾上来了,头一个躬身见礼,然后蹦蹦跳跳闪进廊屋。
三人无奈笑笑,也打算跟进,却见上官又探出头来:“你们都不许进来,我先换。”
“好。”温韬下意识乖乖答应了,其余人也顺势止步。
左右闲来无事,陆佑劫便回头看向梅岩虚,问道:“掌柜的,那咱们早上吃什么?”
“几位也不会做饭?”梅岩虚扫视一圈,见他们齐刷刷点头,也摊手道,“巧了,我也不会。隔壁坊有家鹊衔楼,早点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了。”
“我好了。”正说话间,锦门内闪出一身妃红,上官云阙动作倒快,不过炷香的功夫已经打扮妥帖。
一头乱发堆成蝉髻,本该落在颊上的面靥被他挪至眼角,点得一双杏眼如丝。锦半臂累绣燕雀云鸟,白花罗裤暗纹浮动,卷着乌皮六合靴,倒是将整个人衬得如在云端。
十三岁的少年这么扮上,确实雌雄莫辨。
莫说陆佑劫、温韬、黄崇嘏看得是目瞪口呆,梅岩虚更是双眼一亮:“没想到啊,云阙还有做伶人的天分?”
连阳叔子都不得不承认:“红色衬你。”
上官云阙眉飞色舞将腰后窄刀一抛:“只是,穿这一身就不方便佩刀了。”
“无妨。”梅岩虚自两个青年身后绕出来,“有他们两个在,不需要我们动手。”说着斜倚院中石凳道:“你们也快去换上吧,穿什么都行。”
几人互视一眼,让黄崇嘏先去挑了合适的衣物回房,然后三个男的才进廊屋。
未及顿饭功夫,四人先后亮了相。阳叔子换下长袍,选了身圆领襕衫,佩剑,还是掩不住一身侠气。陆佑劫则是一身袴褶服配幞头,与往日舞刀弄枪的模样大不相同。温韬着黑色中单半臂,一眼看去倒是平平无奇。黄崇嘏服饰也怪,未选钗裙,反着一身宽袍长袄,戴轻纱帽,有书卷气。
梅岩虚目光一一自他们身上掠过,半晌方含着笑意道:“从现在开始,各位可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再不得以星神相称。尤其是云阙。”
“怎么偏说我啊。”上官不服气地一跺脚,平日那副谨小慎微的神态已放下了七八成。
“走吧。”梅岩虚神情未变,反手将个钱袋子丢进温韬怀中,率先向门外走去,“看看今天能不能见到咱们镇海的裴节帅。”
鹊衔楼的酒菜即使在扬州烟花之地也是数一数二,便是这未至当午的时候也是人满为患,幸而梅岩虚是这里的熟客了,才能混到个位子。
按着惯例,梅岩虚雇上鹊衔楼的伙计装了一车的酒肉送去城外军营慰军。这点东西不至于能邀买人心,混个耳熟罢了。
按理来说上门前要先下拜帖,得到回复后才可登门。不过梅岩虚稍有不同,她往来货物贵重,过关隘时向来是被盘剥最重的一批商贾。
这样的肥羊,裴节帅不可能放过,因而梅岩虚不上门才是失礼,只要上门,看在钱的份上大度的节度使是不会在乎这点礼仪的。
因而递名刺、入府、登厅的流程十分顺畅,稍待片刻裴璩已然现身。
一番繁冗的拜礼之后,双方分宾主坐定,裴璩方才像刚恢复视力似的注意到一旁的陆佑劫等人:“梅十一许久未至我扬州,竟连身边的臂膀都换了一批?你那账房若是用着不顺手,予吾如何?”
“妾代计犯谢过裴节帅青眼,只是他现已出广州,不便前来见礼。”梅岩虚没有就这一话题多说,转而介绍起其他人来,“这位是吴郡陆氏人,行三十五,名佑劫,德宗朝陆宣公族孙。”
“原来是贤相之后,幸会幸会。”裴璩说得好听,神情却不见怎么放在心上。吴郡陆氏虽也是名门望族,但莫说与五姓七望相较,便是第三流的氏族都算不上,更何况这还是个旁支子弟。
“护卫阳叔子,书童黄崇嘏,小厮温韬,伶人上官云阙。”其他人就更不会入裴璩的眼了,梅岩虚一语带过,转向对方感兴趣的话题,“说来也巧,我遇见这伶人时妙手偶得一物,思来想去也只有奉送给您,才不算辜负。”
见梅岩虚抬手,温韬自觉奉紫檀漆盒上前。
裴璩翻开钿盒,看到那尺余长金灿灿的宝物本心花怒放,待抽出鞘来却霎时吓得脸色惨白,一骨碌跌下座来:
“卯金刀,名为刘,赤帝后,次代周。你你……”
这酒囊饭袋结巴了半天,挤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