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旺县外,破庙。
沈泗伏在地上,深夜的黑和遍地的杂草让他得以不被那几人发现,渐渐,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每当他准备开杀戒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就会想起那一晚,与今晚截然不同的明月清风,还有出发前义父对他说今晚来这山庄是要杀的是一户颇有名望的世家贵族。
这山庄坐落在山峰顶上,登山的阶梯遍布巡逻的护卫,护卫都是两人一组,一人举火把一人带兵器,并且每一组之间都隔的不远,借着明月,他还看见带火把的人腰上系着一个哨子。
“你们看今早小姐的身法没有,我感觉已经得了君子门几分真传了。”
“我没去看啊,今早我替阿方值守,你们给我说说是个什么程度?”
“你们不觉得小姐有股仙气吗?而且小小个又可爱又漂亮。”
“严肃点,现在还在值守,要聊这些你们结束值守回去再慢慢聊。”
“是。”
“是。”
“......”
值守的护卫们的闲聊被小队长打断,他们收起了方才略有松懈的神态,又聚精会神的做起本职工作。
义父的轻功好,直接就上去了,他不行,他如果学义父的样子,很快就会暴露,所以对于他而言只有一条上山路。
那就是杀上去。
时间紧迫,他悄悄摸近,通过伏击先杀一组,接着靠突袭再杀一组,然后便被围了起来,陆陆续续赶过来的火把将这幽暗的密林照的恍如白日。他发现这里的人跟以往遇到的都不一样,护卫们都是身穿软甲,训练有素,两人一组更是配合无间,靠着偷袭的优势杀两组已经是极限了,单凭自己根本不可能爬上这山庄。
整个流程压根没持续多久,他就从先前的隐蔽状态到现在的身形暴露。
持火把的护卫拿着剑,带长枪的护卫举着枪,他们围成一个圈,渐渐的逼近他藏身的地方。
自己现在就像一只被夹住尾巴的老鼠,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忽然一声尖啸从山顶上传来,他不敢抬头,但听见本来有序的脚步乱了起来,他知道应该是山顶出事了。
“是调虎离山,我们中计了!”
“快,快回山庄!”
护卫们甚至顾不得他这个即将被擒获的入侵者,全都转头奔向山顶。他不敢动,等了半响,确定周围真的没有人之后,他才缓缓爬起来,因为害怕兵器反光,在听到其余护卫的脚步声时他就把刀丢掉了,现在两手空空。
他捡起了不远处被他伏击杀掉的护卫的武器,用死尸的外衣擦了擦,他站的这个位置已经看不到高处火把的亮光了,估计是那些护卫全都已经跑到山顶的山庄里了吧。
他顺着阶梯一步步往上走,昏暗的登山路上他只能辨认出周围有竹子,其他的树、草什么的一概看不太清,今天是月明风清,但是月光在这里已经被粗壮的树干延伸出的枝叶所遮挡,他感觉到一股幽幽的寒意,应该是差不多到了,夜风穿过林间,是会冷一点的。
又走了几百阶,他到了。
面前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的尸体,看穿着应该都是山间阶梯的护卫,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脖子处开了个口子,鲜血从中流出像是汩汩流淌着的溪水,它们漫过了他的鞋子,顺着阶梯继续流下去。
林府。
这是朱红大门顶挂着的牌匾上写着的两个大字。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踩着地上的尸体走了进去。
这初进时看的景色也确是怡人,若不是地上躺着湖里飘着的死尸,估计在今晚这方月夜下,这里会显得更赏心悦目。
他走过石桥和莲花丛,穿过假山和亭子,在这山庄里前行,渐渐地,哀嚎声此起彼伏的在耳边响起。
他觉得很奇怪,义父杀人,绝不留有活口,往往是一刀致命,为什么还会有半死不活的惨叫呢?他循声走去,进了一间宅子,再往里走,撩开半倒的帘子,看见厅堂地上躺着一个人,旁边还蹲着一个人。
地上躺着的那人头上竟然卡着半截断掉的刀刃,估计是这刀质量不行,义父用力过猛所致,也难怪这人会哀嚎不断,任谁被这样劈倒,都不会叫的比他小声。
旁边蹲着的是个女人,看外貌估计和自己同岁,她似乎是想抬走这个躺地上的男人,然而不论是身形还是力气,她都差得太远,并且那个重伤的男人还在不断地推开她,让她自己跑,二人就这么在他面前上演着苦情离别戏。
他没有犹豫,利索地掷出砍刀,刀尖精准地从男人眼睛中刺入,最后将男人之前那一直仰着的头颅钉死在地面上。
他抽出身后背着的另一把刀走近女人身边,这是他进来时随手捡的,刀的主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刀便被义父杀了。
她愣了许久后才缓缓站了起来,此时的他已经离她不足五步距离。
大厅四周凳子椅子翻倒在地,地上的死人屏住呼吸,死人旁散落着瓷器碎片,碎片附近的柱子上遍布着砍空了的刀痕,持刀的少年开始步步逼近两手空空的少女。
她说:“你杀不掉我的,沈泗。”
他没有搭理她,杀不杀的掉,不是死人决定的。
第一刀,砍空了,两人相差仅有半个身位,她躲过去后并没有出手还击。
她说:“你杀不掉我的,沈泗。”
只是空一刀,这个女人身法有些诡异。
第二刀,又砍空了,她后仰躲过刀锋的横扫,顺势翻身一记侧踢打在他的左肩,他被这一脚踢的往左走了几步。
起身后,她又问:“你还不明白吗?你杀不掉我的,沈泗。”
他握稳刀柄,仍没有说话,心里也不再想任何事情,现在他只想把她杀了。
少女躲避着少年的连番劈砍,二人从大厅中央走到了立柱旁,又绕着立柱走了一圈回到中央。
他持刀追逼,她稳步后退。
她踏步向前,他举刀格挡。
二人从起初的舍命相拼到现在似乎在跳一种有节奏的域外舞蹈,良久相持不下,他选择暂且后撤观望。
“你能不停的挥刀,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是现在呢,你杀不了我,你遇到杀不了的人,你还能继续挥刀吗?”她继续问。
她说的没错,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白鹤戏耍着的老鼠一样。
“你的刀又慢准头又差,眼睛也不灵光。”她又开始评价起他的刀。
他没有说话,这也是他义父对他的评价,没有灵性的刀手。
“但是杀人的刀不需要快也不需要准,只要能杀了对方就行。”这是义父后半段的评语。
月色随着山下传来的呐喊声一同传入厅里,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消融,回忆暂时停止,沈泗站立于庙门前,地上趴着七具戴面具的尸体,还有一个负了刀伤的尚裕。
阴云密布,夜风袭来,他的蓑衣沙沙作响。
沈泗走到尚裕身边蹲了下来,问道:“那个女人呢?”
“不知道,她跟着另一伙人出去了。”尚裕翻身站起,他顾不得身边的沈泗,强忍着背伤往寺庙方向跑去。其实他并没有完全丧失作战能力,只不过当时情况并不容他一打七,只想着暂且装死,然后再找机会。
谁知道刚出庙门就遇到沈泗这个杀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领头的三人,虽是偷袭,但尚裕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真没见过沈泗这样能打的。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方才结束过一场暴雨的泥地尚未干透又被润湿,那个闯入的黑衣蒙面男和破庙这伙人是一起的吗?
他们都是那个目标人物派来的?
钱家在做什么,为什么女儿都被绑了,钱大炮还是没有动静?
钱悦悦又隐瞒了什么事情,以及这个男人。
沈泗看向尚裕的背影,新旺的谜团似乎有些多,他隐约察觉到事情不仅仅只是杀一个情夫这么简单。
二人再回到破庙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尚裕在庙里找不到踪迹,又急忙跑到庙外去。那几人扛着尚裕离开时都十分谨慎,沈泗也是跟了有一段路才找到机会下手,这一来一回耗时也不少,那些人若是早由准备,现在估计都已经跑回安全据点中了。
月色从门户大开的正门打入,沈泗站在阴暗交界之处,被那摆在正中的佛像所吸引。说是佛像不准确,这破庙里供的是一尊石鹅,这石鹅造型也古怪,一共有四翅,两翅遮头,两翅腾展,只不过由于年久失修,鹅头已经掉落,四翅也断了一个半。
供佛确实没意义。若真有神佛,则哪会允许有此方乱世。若神佛无作为,又供他作何?这只无头石鹅沈泗也认得,近几十年各地战事越发频繁,民间也兴起了不少教派,供这石鹅的正是其中之一的须发教。
近年来朝廷对江湖教派的围剿也下了不少功夫,但这须发教却越剿越大。他心想这破庙,估计是被朝廷围剿导致荒废的。
沈泗还在想着下一步该如何,便听到门外传出扑通一声。他提刀走出,看见倒在地上的尚裕。
尚裕满身泥泞,看样子不止摔倒一次。他早前的昏迷是装的,但是身上受的刀伤可是实实切切的,今夜一路奔波,又是气血上涌,现在脑子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正值小雨,如果这时候染了风寒,那自己估计真要小命不保了。
“你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吗。”绵绵细雨中,沈泗居高临下问着倒在地上的尚裕。
“不认识......去,救,悦悦。”尚裕说话断断续续,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感觉到冰冷的雨水滴在他的脸上。
这人还不能死。沈泗还需要这个家伙给他提供信息。他将尚裕拖进了破庙里,捡了些木头堆起来,又拿出火石点燃。本来略有寒意的破庙顿时变得温暖了些。
沈泗从上身内衣里拿出一包油纸,里面包着一张揉的变形的面饼。他坐在火堆旁的石块上,吃着面饼继续思考下一步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