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尚裕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沈泗丢了半块面饼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尚裕问。
沈泗没有说话。
“我该怎么办?”尚裕问。
不仅是沈泗,尚裕现在也有点搞不清楚方向,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于杂和乱,他现在究竟从何查起都不清楚。
“去钱家。”
沉默良久的沈泗忽然说话,接着戴起斗笠拾起刀,迎着小雨冲了出去。
尚裕心想这个家伙应该是找到什么线索了,便强忍疼痛起身,小跑着也跟了出去。
意料之中的,沈泗并没有用常规的方法进钱家,依旧是翻墙,爬房顶,尚裕又是淋雨又是带伤的,他心想如果接下来还没有个方向,自己多半要躺上个把半月了。
从进来时他们就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钱家巡逻的下人变少了,但回来时在街上又没发现有钱家下人的踪影。
空荡荡的钱家大院显得格外诡异,尚裕提出先去钱悦悦房间看一下,二人到了房顶,昨晚的战斗痕迹不出意外全被清理干净,甚至连房顶的破洞都补好了。
尚裕觉得有蹊跷,便问道:“这里有点不对劲,你还要去找钱大炮吗?”
沈泗也看出问题来,钱家现在就如同空了一样,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他们在集中人手保护钱大炮,要么就是出门找钱悦悦,就现在看来,前者可能性更大。
“直接去。”沈泗从阿刀那边拿到过钱家的房屋平面图,他知道钱大炮住哪间房子。
在跟着沈泗前往钱大炮住所时,尚裕这才第一次看到整个钱家布局,亭子、假山、池塘、古树、高台,这钱家的大院就如同一个庄园一般,从外看时只能见得到郁郁葱葱的古树,在里面却丝毫不影响自然光的照入。
等他们跑到钱大炮屋子上时,天已经蒙蒙亮起,不知不觉间,尚裕和沈泗已渡过一个夜晚。
尚裕呼了口气,本还想感慨些什么,但看到沈泗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只得改口:“怎么进去?”
尚裕语音未落,沈泗便已经踏碎屋顶的瓦片下到屋子里去了,他无奈摇了摇头,心想为什么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粗暴直接,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钱大炮的屋子布局和钱悦悦的差不多,但钱悦悦的房间里还是有不少少女的装饰品在其中,以及那个装满衣服的大柜子摆着,钱大炮这屋内就朴素了不少,只有一个桌子一张床,衣物都是挂在床边横着的铁架子上,并且也没多少套衣服。
沈泗下到来时,钱大炮还在房中踱步,他似乎知道沈泗会从屋顶下来,站的位置还离茶几处远了些。
“这是你签的状子,我是被你雇佣的人。”沈泗从蓑衣中取出一张半湿的卷轴,上面写的是钱大炮雇佣沈泗的事,末尾还有钱大炮的签名以及日期。
钱大炮瞥了一眼,说道:“这不是我的签名,不过我可以接受作为委托人的责任。”
尚裕凑前看了一眼,这个签名肯定不是钱大炮的,因为他见过钱悦悦写钱大炮的名字,就是这样子,炮字最后一笔先提再往下勾。
沈泗说:“钱悦悦凌晨在城外的黑鹅庙被人带走了,我怀疑是那个人干的。”
钱大炮听女儿被不明人士绑走,也不着急,反而挥挥手说:“你们先休息一下吧,还有这位朋友,身上似乎还带着伤,我已经安排下人给你们准备好热水和房间还有医师,待会我会跟你们详谈的。”
言罢左右的阴影里走出了五个大汉,从其走路方式来看个个都是练家子。他们摆了个请的手势后,便不由沈泗尚裕二人反抗,卸下了他们的武器架着他们离开。
二人被架到浴室里,里面摆着两桶冒着蒸汽的热水,水桶旁站着两位服侍洗浴的侍女,她们还抱着一个医药箱,几名大汉把二人放下后便关门离开,丝毫不担心沈泗两人趁机偷摸离开。
尚裕注意到刚刚的沈泗一点反抗想法都没有,感觉很不符合他对这个男人的看法,便问:“你真就乖乖给他们架过来啊,我以为你好歹会动手反抗一下的。”
沈泗卸下蓑衣,宽衣解带,说:“不止这五个,钱大炮屋里还藏着几个人,不好对付。”
尚裕坐在小板凳上,两位侍女放下箱子取出钳子,棉花,纱布还有一些不知道装着什么药水的瓶瓶罐罐开始帮他处理后背两处刀伤。
这种利器的划伤尚裕很早就有经历过了,小时候战乱不断,劫匪、军队以及一些江湖人士来到他们村子里抢东西时,尚裕都会上前去反抗,手软的就一脚踢开他,狠心的就给他砍上一刀丢一边,也正是小时候不断遭遇的这些事情,才让他在第一次遇到自己未来师傅时,拼了命也要入其门下习武。
只不过自己也就挨过那么一两刀,又不是什么铁人,对于利器自然而然都有一种趋避的倾向,像现在沈泗这身如同花纹一般密集的伤痕,尚裕也是第一次见。
“对了,我叫尚裕,你叫什么?”尚裕这才发现自己其实还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
“沈泗。”泡在热水里的沈泗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
屋里不一会便充满了白色的雾气,两名侍女在检查完尚裕身体没有其他问题后,便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沈泗除了尚裕问的话外一点声音没发出来,尚裕看着身旁那冒着热气的一木桶热水,又看自己身上纱布包着的伤口,心想今天这泡澡是跟自己无缘,只能拿着毛巾沾点热水给自己擦擦。
尚裕不习惯这种安静,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他的问话只会招来沈泗的沉默,他又什么都不想说。
好在这这个让尚裕不习惯的环境并未持续多久,钱大炮的人在门口让他们洗完后去厅中详谈。
沈泗从木桶中走出,他的衣服在刚刚已经被离开的侍女顺带拿去清洗,换洗的衣物已经放在墙边的桶里,他快速穿上钱家准备的衣服,也没管尚裕便径直跟着下人去客厅里。
尚裕赶紧换好衣服跟上,他感觉自己对于沈泗这种不说话的性格也渐渐习惯了。
不得不说,这钱府他虽然偷摸溜进来过几千次,但唯独这一次是正正经经地走在廊庭之下,两旁是小山连着活水,白莲串着游鱼,他们穿行在高大的榕树荫蔽之中,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在这乱世绿野里走了有一段时间,他们二人到了钱家的会客厅,大门外站着四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俩,尚裕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站中间的两名壮汉二话不说冲向两人,尚裕连番闪躲,这男人的身形先不说是不是个练家子,就凭这一身肥肉,自己赤手空拳情况下就根本打不痛他!
“呃啊!”在尚裕还在寻找这壮汉的破绽时,沈泗那边已经解决战斗了。
冲向沈泗的另一个壮汉手指手肘全都翻了过来,而沈泗也并非毫发无损,他硬吃了那大汉一记直踢,也是刚刚才站起了起来。
“可以了,让他们进去。”会客厅里走出一个男人,身形高大健硕,却有一股儒雅之气。
“龙师傅!”那手肘被折了的大汉并不服气,他冲着那走到门口的男人喊道,“他吃我一脚倒地,还能杀了我不成?”
姓龙的男人并不理会那个叫阿五的壮汉说的话,而是吩咐另外三人,说道:“阿六阿七阿八,你们三个把阿五带去廖医师那里。”
尚裕猜到这是钱大炮给他们的考验,却没想到这样就算过了,他觉得那个叫阿五的大汉说的没错,沈泗硬吃这一脚,估计现在都缓过气来,自己一时半会又没办法解决眼前这个阿六,按道理讲应该是他们输了。
姓龙的男人走到沈泗面前想拉起他来,说:“混迹江湖,大多心狠手辣之辈,你肯留一手,算是帮我龙某保了些面子,我叫龙正养,阿五刚刚不懂事下重手,我替他赔个不是。”
沈泗没有接这个男人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问:“钱大炮呢?”
“钱掌柜的就在里边,这边请。”龙正养的手从衣袖中伸出,同时侧身摆了个请的手势。
这下只有尚裕没看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说沈泗留了一手?难道沈泗真的可以解决掉刚刚那个壮汉?
尚裕按照以往多年的经验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阿五和沈泗体型和重量都不是一个级别的,身体上爆发的力量更不能相提并论。
带着又多一个疑问,他二人在龙正养的带领下走进了会客厅,沈泗尚裕坐左边,龙正养坐右边,正中央墙面上挂着的水墨画下坐着的便是先前见过一面的钱大炮。
钱大炮说道:“小女的事,我也打听明白了,只不过新旺这片地方上,有些事我不能明说明做......”
他说着,第一名侍女从沈泗身旁的屏风中走出,她抱着一个匣子,放在了沈泗尚裕中间的方桌子上。
“这是先前小女下委托的报酬,上一单事就算结了。”
沈泗打开匣子,里面装满了银子。
给多了。
“当然,里面包含着下一单的定金。”钱大炮接着说,“杀人的事就这么过去,我们现在谈谈救小女的事。”
“三十日,三十日内能救出小女,两块金元宝,每早七日,加一块。”钱大炮说话时,第二名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托盘上铺着一条红绸,红绸上摆着七个分量十足的金元宝。
三十日,尚裕知道这个期限的含义,三十日之后便是钱悦悦出嫁的日期。
“如果三十日内没找到你女儿呢?”尚裕问道。
“那定金一样归你们。”龙正养说,“只不过三十天不够你们跑出却州,钱归你们,不一定是你们的。”
尚裕想起了赵构的事,大致明白钱家的意思。
“沈泗,意下如何?”钱大炮问。
“接了。”沈泗说,“这箱银子不好拿,换成永正行的银票。”
钱大炮早有准备,第三名侍女搂着托盘从幕后走出,上面放着一张印有永正行字样的银票。
“龙师傅,那麻烦你带这二位少侠到客房休息吧。”钱大炮见生意谈妥,便起身离开。
龙正养也起身,领着沈泗二人离开会客厅。
这次谈话简单、直接、了当,钱大炮和沈泗从头到尾都没有确认过一些可疑的地方,尚裕觉得很不对劲,钱大炮必然知道并且隐瞒了什么东西,他意识到这次钱悦悦被绑肯定有蹊跷。
三人走在过道之中,周围的景色再也无法牵动他的心神,尚裕感觉自己仿佛是那皮影戏中的纸人,正被那幕后之人牵着手脚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