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司徒袁滂被免,大鸿胪刘郃迁为司徒,不久,太尉桥玄罢官,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司空袁逢罢官,太常张济为司空。
初时天下异变频出,去年八月更有彗星出现于天市,天子召众臣询问星象。议郎蔡邕上奏,意为徙市易都,天子或诸侯丧礼时需迁徙市面上的买卖入里巷以示哀愁,易都则是变易都城,实属不祥之兆。加之四月有流星犯轩辕第二星,由东北行入北斗魁中,寓意天子会遣将杀伐,前后结合象征有纷乱祸及天子,进而使如今的京城洛阳迁都。天子以天为父,君权天授之下仅需对上天负责,既然天降征兆,自然遵循天意找寻对策,但当时中常侍曹节和王甫在场,众臣皆不敢言。因此十月巫蛊之事一出,宋氏便成为一切灾异缘由,后来既是天子顺从天意之举,也是王甫借机除去宋家。不过天子见有隐情,稍后又密宣学识渊博的蔡邕觐见,蔡邕借灾变陈情,述说奸佞忠良,也是由此桥玄之类的贤臣才能上位。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实在不知为何自己赠予如此殊荣,而身为臣下的他们却不愿意投桃报李,甚至朝廷给予桥玄优惠和数月来筹措款项仍不见进展。毕竟天下归天子所有,他将土地分于臣下,朝廷收取租税,他将官爵赋予臣下,朝廷收取钱财,当然是天经地义。何况即使二千石亡故收受的赙金都需二百万,皆用于丧礼事宜或抚恤家属,相较来说升任三公上交的一千万确实不多。只是天子难以预料桥玄竟如此沽名钓誉,因此如今朝廷诏令太尉桥玄因病去官,转太中大夫,反之能上供之人则迁为三公。
曹操往返两地已有月余,出时正值年关,入时又有大疫耽搁,加之西邸卖官人满为患,到京城后听闻消息顿感前功尽弃。虽说终于在最近的月旦评中看到许邵对其的评语,但如今桥公遭遇变故,曹操不该因此事继续上门叨扰,可是不去又貌似自己嫌贫爱富,未免让其左右为难。最终权衡之后曹操仍是选择前往拜访,毕竟于情桥公身体抱恙该去探望,于理早有约定不应无故食言。
现今的京城大街小巷皆是热闹非凡,特别西邸附近街区更是水泄不通,反观偏僻的太中大夫等闲职府邸显得格外冷清。三公九卿之位虽是私下交易,不过随着朝廷接二连三的诏令发布,明眼人也发现一些端倪,进而使西邸越发人声鼎沸。何况即使是买下一方郡守或一县令长,都能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天下拥有钱财却无实权之人定会纷至沓来。
曹操以为京城会就此人心惶惶,或因疫情而有所收敛,但此时西邸不仅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将本就繁华的京城点缀地如同太平盛世。曹操恍如隔世般进入桥邸,家中除了一个通传的童子,并未看见其他仆从,而堂中桥公正倚在木几之上,似乎比初见时苍老。当时三公府前的震惊犹如就在昨日,导致曹操现下仍然感觉如梦如幻,不知应以何种感情面对桥公,一时手足无措。
“来,来,来。”桥公一见到曹操热情依旧,挥手招呼其入座,没有一丝犹豫或彷徨,看来升迁或是罢免于他无异。
行礼见过桥公后,曹操随即入座,还是难免略显拘谨,安生地跪坐在席位上一言不发。桥玄不故作矜持直截了当地开口,“自从离开太尉之位后还是第一次有人拜访,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如今太中大夫实在是一身自在。”桥玄家中内置简陋,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如其人一般洒脱痛快,曹操遥想自己免官时的尴尬顿时心生敬意。
见曹操还是局促不敢多说,桥玄也不过多寒暄,快人快语地问道,“月旦评一事如何了?”
曹操牵扯巫蛊之祸短时间内不能举荐或任用,原可以三府的名义征辟,然而桥玄已不在三公之位,如此让当初对曹操的提点变得有点言而无信。但是此时桥玄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无可奈何,见面就提及此事,应当是真心看重于曹操,的确想为其做出一些事情。而曹操路上早已准备好说辞,因此在描述许邵一事时不免得意忘形,可是并无夸大其词,只是言语中忘记自己所为不成体统。
“哈哈哈,甚妙,甚妙!”桥公听完不顾形象地笑着,当下曹操才意识到在长者面前太肆无忌惮,立马感觉面红耳赤,接着桥公又带着说笑的语气嘱咐,“老夫年岁已大,等我归墟之后经过我的墓前如果不拿着一斗酒一只鸡来祭拜我,车马不出三步,你肚子疼可不要怨我哦!”说完又畅快地大笑起来,虽是玩笑话,曹操也不好附和,听完甚至不禁感伤,唯有默不作声。
“不敢,小生放肆了。”曹操仿佛感受到一股力量,旋即恢复正襟危坐,但言语无形中被桥公感染,不再一板一眼。
“如今老夫已是有心无力,往后还需你自己多加努力啊!只要才能足够何惜壮志未酬。”桥玄不漠视或否认当下处境,推心置腹地鼓励曹操。桥玄性情大开大合,其当年也曾被四府举荐为度辽将军,使边境一时清平,身上颇有武将之风在外不以长者示人,所以也被一些士族所诟病。
“遵命,学生自当勤勉。”曹操不再依照礼节推让,言辞诚恳地回答。
桥玄目前大致明白曹操的为人,想更进一步了解其对世事的看法,直接依据时事提问,“孟德,你对于西邸一事有何看法?”
曹操对此早有议论,正愁无人能畅谈,此时虽然身形因紧张而僵硬,但表达意见上却是毫不含糊,“小生认为和之前鸿都门学一样,是宦官为了扩张自己的士族势力来对抗原先的世家,买官后的新士族必定会依附于旧势力,而原先世家随时面临着替换的风险,自然会选择长期居于势力中心的宦官集团。”
“很好,倒是不拘泥于眼前形势的独特见解。”桥公意味深长地抚着长须,转头又严肃地问道,“但只是如此吗?”曹操望着桥公一副值得考究的神情,只能暗自深思,如此已是他思虑再三的结果,短时间内难以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