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沟渠极深广,亡命多匿中,自名为“无忧洞”;甚者盗匿妇人,又谓之“鬼樊楼”。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东京人有两怕,一怕官府,二怕鬼樊楼。
东京城处于黄河之下,夏季来临,河流水势上涨,汴河、金水河、五丈河洪水蔓延,东京城如若不修建地下沟渠排水,早已被洪水淹没,自宋太祖赵匡胤始,修建东京城下排水系统,其构造之复杂,工程之宏大,经数年的修缮,东京城下不仅可以排水,还可跑马建房。久而久之,不法之徒、绿林强盗、孤苦无依百姓褴褛,都藏匿其中。称之“无忧”,亡命之徒地下无忧洞内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也不担心被官府捉拿。
众人拿着无忧洞的地图看了半天,发现里面四通八达,光是入口就有几十个,地图上虽标着“天影夜狼”的大致位置,却在无忧洞最深处,中途不知要走过机关和洞口。无忧洞里住着上万人,就算是江湖一流高手,在里面能施展的空间有限,一路杀将进去,总有油尽灯枯之时,这可比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都难上百倍,朝廷屡次派大理寺捕快剿灭,都是无功而返。
曾树秋盯着地图看了半天,指着一个离“天影夜狼”最近的洞口说道:“就这个吧”。
这个洞口在东京城北郊一处山崖之下,众人从破庙出发,一路出了东京城北门,到了地方已是黄昏时分。此处人烟稀少,山崖下有一道清流,清流边是一片草地,此时正是夏季,草地上依稀长着几束点地梅,小巧玲珑的点地梅在这山野之间,山花灿烂,水流湍湍,夕阳西下,霞光映衬之下如点点白色繁星,比起繁华的东京城,倒别有一番幽然风致。
草地上和山脚并没有见到甚么洞口,众人寻了半天,也没发现异样。曾树秋强说道:“宁公子,这地图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你我的命也搭在这里。”
宁子周也没了主意,此时远处一个老妇牵着一个小丫头缓缓走来,丫头干净的鹅蛋脸上挂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是个美人坯子,穿着一身打着几个补丁的旧衫,蹬着一双草鞋,想是穷人家的孩子。那婆婆却满脸红光,身着一袭干净的紫裙,手指还戴着一枚玉戒,只是走路时步伐略显沉重,不像是身负武功的样子。
曾树秋等人赶忙躲到一块岩石后面,静观其变。
老妇牵着小丫头走近,在岩石前站定,老妇说道:“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咱们得赶紧赶路回家,你爹娘肯定等得着急了。”
丫头说道:“婆婆,我们为何不走大路,要走小路?”
婆婆说道:“小路走得快,来给你吃糖。”婆婆拿出一块方糖,丫头含在嘴里,甚是满足。丫头又问道:“婆婆,你说识得我爹爹,我得爹每日上山砍柴辛苦,你可要多买些爹爹的柴火。”
婆婆说道:“使得、使得。”两只眼睛左顾右盼,开口说道:“顺风兜,一株花儿俏,三梗。”
躲在岩石后的宁子周正在出奇,不知这婆婆话中何意,也不知她对谁说话?只见那草丛上长这几束点地梅地方,忽然间动了动,凭空掀起一块半仗大的草皮,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草洞中爬出来,这两乞丐一高一矮,高个子身披三个布袋,面黄肌瘦,两个颧骨微微凸出,一副病痨鬼的样子;矮个子披着两个布袋,肥头大耳,髯口虬髯,身子浑圆滚胖,两只眼睛却又细又长,似是油腻的吊死鬼。
高个子打量着小丫头,嘿嘿笑道:“好蚕,好蚕。”
婆婆说道:“三梗,站得起,嫩藕儿”
矮个子说道:“老门坎儿,二梗。”
婆婆摸了摸丫头的头,说道:“成交,嫩藕,吃了个仙丹。”
两个乞丐和婆婆的对话乃是无忧洞“拍花子”的黑话,“拍花子”就是拐孩子,“一株花儿俏”、“嫩藕儿”、“好蚕”是指漂亮小女孩、上等货色。“梗”是卖的价钱为百数,“老门坎”是指长期拐卖交易地方,“站得起”是指孩子身体康健。两人这番对话说的是这人贩子婆婆要把这丫头卖三百文钱,矮个子砍价要二百,最终婆婆愿意以二百文钱价格把贩来的丫头卖给这两个乞丐。
小丫头面露怯色,禁不住向后退了退,问道:“婆婆,他们是谁?”
高个子说道:“小姑娘,你姓甚名谁?”
小丫头不敢回话,想撒手就跑,却挣脱不了婆婆的手,只见丫头身体晃了两个晃,随即就晕倒在地,方才她吃的婆婆给的那块方糖,就是迷药“仙丹”。
高个子乞丐拿出麻袋把丫头裹进去,将麻袋扛在肩上,矮个子拿出钱银,婆婆收了银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拱了拱手说道:“替我向大爷问好。”话音刚落,宁子周窜了出来,指着婆婆骂道:“光天化日之下,拐卖孩童,还有没有王法?”
婆婆吃了一惊,看到眼前一个是衣着华贵的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婆婆说道:“你是哪路的?”宁子周指着两个乞丐怒道:“丐帮郭帮主义薄云天,行侠仗义威名远扬,怎么会有尔等十恶不赦之徒!”
两个乞丐却并不生气,四只眼睛在宁子周身上打量,像是在看一件货物一般。高个乞丐说道:“牙婆,这个几梗?”
婆婆笑道:“买一送一,喜欢你们就拿去。”
宁子周大怒,喊道:“各位前辈,宁某不才,制不住这几个鼠辈,还请前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话音刚落,霍老三飞身上前挥出两掌,分别向高低胖瘦打去,两个乞丐都被这股掌力逼得后退几步。曾树秋、曹颂德也走了出来,曹颂德手持一对铁银钩,曾树秋拿着琵琶,两人都亮了兵刃,只是并不急于出手,为霍老三掠阵。
霍老三说道:“老子最看不起的三种人:仗势欺人、背信弃义、欺辱老幼,给爷爷报上名来?”
高个子哼了一声说道:“樊文强。”,矮个子说道:“刘开山。”樊文强说道:“你们是甚么人?大理寺的?”
霍老三说道:“街头卖艺,随便刷个把式糊口饭吃,生不改名坐不改姓,霍老三。”
高个子说道:“我们拍的花子,皇上和大理寺都管不了,你们是天王老子么?”
曾树秋说道:“老三,别和他们废话,赶紧打发了,问出“‘天影夜狼’”的下落。”
樊文强和刘开山听到“天影夜狼”,都微微变色,樊文强问道:“你找我们老大何事?”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本以为找到“天影夜狼”是天大的难事,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霍老三问道:“天影夜狼是金人,怎么成了你们这帮叫花子的老大?”
刘开山说道:“金人、汉人、辽人,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是老大,叫花子、拍花子,能挣来银子就是好花子。”
霍老三大怒,骂道:我呸!吃一口你爷爷的臭大粪!”说罢催动内力,双掌齐出攻向两个乞丐,他这一路“翻云覆雨掌”走的是刚中带柔的路子,一阴一阳,两手掌力雨云交错,阴柔与刚猛内力此消彼长且变化莫测。只见霍老三东出一掌、西掠一掌,两个乞丐只是躲闪后退,却被霍老三凌厉的掌力逼得吃不消,几个回合下来,樊文强的左肩吃了一记,刘开山的后背也被踢了一脚。
樊文强将手中的麻袋扔向霍老三,霍老三只得撤了掌力接住麻袋,刘开山说道:“你扔给他作甚?”
樊文强说道:“呀,忘了,我们花了二梗买来的嫩藕。”
刘开山:“好不容易找了个没开苞的嫩藕,老大出来要扒了你的皮!”
樊文强口气中还带着几分醋意,酸溜溜地骂道:“你要开就开,你起个名叫刘开山,是不是专好开嫩藕苞?”
刘开山说道:“我呸,你肚子里想,嘴上不说,甚么玩意。”
霍老三把麻袋交给宁子周,宁子周解开麻袋,只见那个小丫头双眼紧闭,秀眉微蹙,修长的睫毛还嵌着丁点泪珠,看样子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如若不是宁子周等人出手相救,待她进入那“无忧洞”后,会被反复折磨蹂躏,然后逼迫作为娼妓,遇到更骇人的主儿,会将她作为“羊”分而食之。
那拐卖幼女的“婆婆”看势头不对,挪着步子想趁机溜走,曾树秋快速上前点了她的穴道,几个巴掌抡上去,婆婆半边脸肿的半高,牙齿被打掉了几颗。
刘开山说道:“哎呀,不好,牙婆被打了,牙还掉了几颗。”
樊文强不依不饶继续絮叨:“你混账、你负心,你看到嫩藕就忘了汉子,我不管你啦!”
宁子周也被这两人搅的云山雾罩,曹颂德在一旁乐得呵呵直笑,宁子周曾树秋:“曾前辈,他们在吵的甚么东西?”
曾树秋淡淡说道:“江湖大了,臭鱼烂虾。”
霍老三骂道:“直娘贼,格老子的,放你爷爷的狗大粪,臭叫花子分桃,臭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