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回家吃饭,掀开锅,见锅里清汤寡水,说这是恶水(我们那里方言,把涮锅的水叫恶水,具体字是不是这,我不太知道!)
奶奶听二姑这样说,就打了我二姑一巴掌。结果二姑跳河了。
二姑就这样夭折了。
奶奶每每说到此事,总是说:一人不受二人气。
奶奶虽重男轻女,但说到二姑这件事上,总是有些叹息。我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到痛苦。
说到奶奶辈们生孩子,现在的人看来,总是有些不可思议。
奶奶说,最先生的几个孩子,都不成。村人多议论,以为不祥,认为孩子被邪物附体,所以就把夭折的孩子拿去铡了。每当想起奶奶说的这段往事,总让人毛骨悚然。
奶奶是山里人,有几个特点,值得说。
奶奶很勤劳。
不会睡懒觉,除了先前说的,把离屋很远的路,甚至西边的坟头都扫得干干净净,总会帮着干农活。
大抵我六七岁,奶奶八十五六岁的样子。我二人做伴,去捡粮。记得最深的是,捡红薯。就是别人红薯收好了,我们就拿着小锄,照着红薯窝扒。收薯收的久了,残留的红薯会发秧子,这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最容易找到。半天功夫,蛇皮袋能捡来半袋,大多指头粗的,或者稍大些,更或者是残破的,半截的。
像这种捡来的,大多都是刮成薯干,晒了卖钱。
秋季里捡红薯,玉米,麦季则捡麦头。
最痛苦的是,有一次两人把小锄丢了,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后来听说被邻村的人捡走了。
奶奶的孩子中,男孩子四个。前两个是在城市,都是大学生。后两个,就是我的三伯和我父亲,在农村,由于文化大革命,他们都没办法读书。奶奶总是帮衬着做农活。比如,玉米收时,那时要把玉米衣剥了,把玉米挂在树上凉。剥玉米是个脏活,奶奶年龄大,就在家里帮着剥,还有摘花生。
如果实在不忙,就拾柴。
我们西边挨着河有个杨树林,在秋天时,总是有好多落叶,奶奶就和邻居几个老太太抢着扫落叶,扫成堆,用个包单包着背回去。包单一般是用多个蛇皮袋子拆开缝合起来而成。每年,她总能拾两个房间的树叶,够烧很长时间的锅。
记忆中,她从来没有闲过,总是有事情干。在她快九十岁时,还自己做饭。实在做不动了,才在我家和三伯家轮着吃饭。
奶奶很节约。
她在九十岁时,生活渐渐好起来。大伯和二伯总会给她些钱,从来没见她花过,钱没地方放,缝在衣服角,结果有次换衣服,误认为钱丢了,坐在那里哭很久,疑神疑鬼,谁把她的钱偷了。后来伯母给她洗衣服,翻了出来。奶奶见钱回来了,坐在那里傻笑了很久。
她烧个稀饭,总是不舍得烧柴,饭好多时煮不熟,且不舍得放粮食,常丢些乱七八的青菜。其他人吃不了她的饭,要么觉得吃不下,要么吃了拉肚子。
蒸馍时,她总会蒸些稀奇古怪的馍。像黑窝窝,玉米饼都不算稀奇,还有麸子馍(磨面时,麦的皮被磨出,一般喂猪喂牛),豆腐渣包子(做豆腐时,过滤的豆渣,一般也是喂猪)。我们小时生活够苦,我也很难吃下这种馒。那时我很小,咬了一口看上去稀奇古怪的馍头,就把它扔了。奶奶总是捡起来,痛惜地说:“如果以前有这些吃的,也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
二伯去上海工作,好像是在上海船舶设计院,讨个上海媳妇,在奶奶年龄大时,四年探一次亲。在更早时,基本上很少回来。有一年,具体是哪一年,就不知道了。二伯带着二娘回来。奶奶兴奋极了,攒了一瓶香油给儿媳。那时穷,一瓶香油差不多有一斤多重,对于老太太来说,是极其珍贵。
结果,二娘回来第一天,就把一斤香油吃光了。奶奶总是围着二娘及二娘的孩子,咧着嘴傻笑,她不大会话。当二伯问她,这媳妇咋样,奶奶咧着嘴,有些牙疼地说:“好,就是有些费油!”
此事成为我们讲了很久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