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子上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暴雨难掩颓势,只剩淅沥沥的小雨不愿停下,镇上的街道积水浑浊,车轮趟过去,污水在两侧翻滚。
陈诺开的粉色“宝宝巴士”是杂牌子的二手车,能看出来她开得很吃力,但这条洼路很快就要过去了。
就像一只粉色小猪在泥潭里打滚儿,沾上泥,也踩着泥,最后挣扎出去,回头一看,折腾出来的轨迹也算是一条路,然后撒欢儿地跑走。
我看了一眼陈诺,车子跑上平路,她松了一大口气,因烦躁而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粉色小猪?”我嘟囔一声。
陈诺的耳朵动了一下,余光也在打量我,应该是没听清。
我撇过头去轻笑了一声,耳边听到她沉闷的呼吸声,唉,她心又堵了。
“你记不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次也是下雨,爷爷奶奶喂我吃西瓜没知会你,你就跑到泥水里蹦跶,一边眯着眼睛仰望乌云,一边说都是这个世界的错,然后冷笑一声。”我抿着嘴,声音都颤了。
陈诺没搭理我,一副认真开车的模样,如果她脸没红的话,我也就此打住了。
“爸正巧来了,看到你装疯卖傻,就切了一丫西瓜冲你招手,你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结果就是大腿里子遭罪了,你从此也告别了浅色的东西。”
陈诺的脸颊更红了,耳朵更是火辣辣的鲜艳,明明前面没什么障碍物,眼睛却滴溜溜地乱瞄。
很快,她的嘴角翘了起来,贱贱道:“然后腻?你不还是得乖乖地说自己喜欢粉色?”
死去的回忆突然袭击我,我沉默了。
粉色的橡皮,粉色的文具盒,粉色的书包,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买完之后老老实实地交给陈诺,再荣幸地接过她那些旧文具。
如果不是衣服尺寸差距大,我也要喜欢粉色衣服。
还好陈诺没那么丧心病狂,等我上了初中,她就不再强迫我喜欢了……到家了。
前方的小平房,就是我们在镇子上的家。
在车上坐了这么久,我还有点舍不得下车,毕竟很久没和陈诺斗嘴了,小学的时候一直是她的“奴隶”,到了初中她已经上班一年了,每天晚上回家累得不想说话,没精力欺负我,也没精力陪我玩。
不舍下车的另一方面嘛,是因为刚互相吐露心声,难免会别扭的,情绪升得有多高,一会摔得就有多惨,尤其陈诺这么别扭的性格。
“你还没告诉他们找到我了吧?别还在找呢。”我边解安全带边说道。
陈诺“嘁”了一声,自己先下车了。
也是,她又不蠢,都下暴雨了肯定早就让他们回家了。
摇摇头,我怀着复杂的心情下车,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陈诺大喊:
“先别进来!”
我立刻立正站好,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由远而近。
“把鞋和袜子脱外面,擦擦脚换上拖鞋再进来。”
她递给我一个湿毛巾,我按她的吩咐照做,换好拖鞋去到里屋。
“热水器刚打开,还得一阵子能热,你先把衣服脱了再上炕坐着。”陈诺从杂物室里翻出冬天用的“小太阳”,插上电对准我。
暖和啊……我闭上眼睛,一脸享受。
“脱啊!”
我吓得一激灵,回怼道:“你倒是出去啊!”
又是“嘁”一声,她撇着嘴出去了。
我把衣裤脱掉扔在地上,即便有小太阳也还是有点冷,但我要是敢就这样钻进被窝,陈诺会发飙的。
只能转移注意力了,从炕边拿到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陈诺的,应该是打电话时发现我手机在家了。
点开微信,同桌赵子博留了两条消息,一条是给我发送的位置,镇子西头儿的老市场,另一条是救我。
救?
我赶紧给赵子博打去语音电话,可迟迟没人接通。
开玩笑?
以前有很多次他想找我玩,怕我不爱出去,就这么糊弄我,这次应该也是吧。
而且都八点多了,手机被他爹妈收上去也正常,我便退出跟他的聊天框,看其它的消息。
有两个是女同学发来的,问我要不要一起打游戏,我想了想回复一句家长不让玩。
我的手机是很廉价的智能机,也就能发发微信。
“水好了!”
“马上去!”
……
洗完澡躺在炕上特别舒服,没一会儿陈诺也上炕了,她背对着我睡觉了。
唉,就知道她会别扭。
关灯,睡觉。
淋一场暴雨,又在车上宣泄了情绪,我的身心都很累很累,这一觉睡得也特别香。
早上醒来时,神清气爽,对上学都有了一点兴趣。
镇子上只有一个初中,叫柳旦镇初级中学,离我家不远,出去打个三轮车几分钟就到了。
现在是早上六点,陈诺给我准备了早餐,两个煮鸡蛋,一碗小米粥,还有超市买的榨菜,把这些都放到桌子上,她就出门了,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
她上的是什么班我也不知道,从来没问过,她也没主动提起过。
我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喝了两口小米粥,鸡蛋一口没碰,我食欲一直很弱,不然也不会这么瘦。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说骨瘦如柴吧,也算个“精排”,穿上衣服还好点,瘦削的脸棱角分明,有点小帅在的。
我抿嘴一笑,套上校服就出去了。
镇子早上人还不少,很多出来买菜、送孩子上学或上班的,人多三轮儿就多,我随手拦了一辆,颠簸地去向学校。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手机开机,想看看赵子博回没回我。
没有。
“这小子啥意思呢?”我嘟囔了一嘴,眼看学校就要到了,就又把手机关机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