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热闹一会,见正主没有反应,这血池中也没别的活人后,这站了半天的人群,终于是从外围开始慢慢散去。
来的时候熙熙攘攘,散的时候零零落落。
温白麝偷瞄着人群散场,就跟看大戏落幕一般,轻笑摇头,叹了一声:
“害,江湖啊,别说,我还真想去看看。。。”
说罢,便继续埋头扫血。
但这次,他的动作却不复先前那般稳定,不少血被他扫到自己的裤腿上。
他很不想自己被说成是捡来的。
府上义子其实不少。无论麻衣,青衣,只要给了个温姓,都算作义子身份。这其中,大多都是温家老祖宗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遗孤,他也是。
而从在襁褓中时被接入温府到现在,整整十六年过去,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有关于他身世的一个字。
若是普通义子,其实也就不那么在意自己的来历了,但温白麝不同。
不知为何,府上的管家爷似是厌恶他一般,处处打压,各种脏活累活,通通交给他来干,见到一点瑕疵,就是皮鞭子沾凉水。
而且,一般来说,府上义子们在五岁开蒙的时候,会被统一送去学习修行,没有天赋的才会被下放为麻衣。
而他,则是在刚满五岁,从奶娘们所在的院子里出来时,直接就被管家爷套上麻衣,一穿就是十一年。
若不是他怀里有一本亲娘留下的食谱,可能到现在,他连在温府立身的手艺都没有一门。
那是他从襁褓中带出来的食谱书。
起初他被迫远离学堂,认不了食谱书上的字,便缠着周围人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读;后来,又因为没法进修行院,碰不得刀,便趁着在各院扫地的间隙,去偷偷缠着老伙夫学厨艺刀功。
得亏他有门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东西入微,前后只半年,就成功混进厨院当了个主厨,才在管家爷的四处压力下,勉强平安混到现在。
那本食谱,也就成了他现在,唯一能消解平时心头郁气,寄托希望的方法。
也难怪,平常根本不会去理周围看客说辞的他,今天会做出这般反应。
他有娘。
而且,他觉得娘肯定还活着,在这世上某处,在温府之外。
脑海中诸多心思,动作自然不似先前那般利落,但温白麝做事仍然很快,很到位,这是他多年来高压环境下磨练出来的能力。
大半个时辰过去,周围的人也散得干净,杂七杂八的尸块已经被他扫到墙边,待傍晚时分有水车来处理。
扫视一圈,确认再没有什么零碎挡住路后,温白麝擦擦脑门上的汗。
天高云淡,凉风习习,府里传来阵阵笛音,门墙上筑巢的小雀也附和一般地叽喳叫唤。
闭着眼听了会,肚子有些响,惊醒了他,长出一口气道:
“得,都开始吹笛子了,看来午饭是赶不上咯。。。我捋捋,晚上家宴后,槐荫院还要搞焚香礼,那做完饭还得去趟库房,看看香火存货。”
想清楚后,温白麝拍拍衣服,丢下扫帚,转身走向尸体堆。
大半天过去,上午的尸块到了下午,早就开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这股恶臭近乎化为实质,甚至有点辣眼睛。
可温白麝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才是他愿意干这种脏活的根本原因。
甚至三年下来,他都不想让别的麻衣碰这个活一点。
那蓝衣贱人实在是贪得无厌!
死人的宝贝这么多,何必还要偷拿活人的东西?
如同过去几次,温白麝唱着小调,兴致勃勃地翻腾起尸堆,神色中甚至已经没有了饥饿,而是被好奇和兴奋充斥。
“三尺二,什么铁做的,这么韧性,好剑!”
在尸体堆旁边还有个小推车,是他出来时就推着,用来装工具的小车。现在没一会,就已经被放了四五把兵器在里面。
“哦呦,这刀身,这曲线,还带宝石,漂亮!”
可还没多翻腾两下,他忽就停下了动作。
只听喀拉一声。
正是面前的尸体堆里发出来的声音!
温白麝一下停住,卷到肩膀的袖子也掉了下来。他慢慢地站起身,倒着向后磨蹭两步,眼睛死死盯着尸堆,直到走到刚丢下的扫把旁边,他才停下脚步。
过程中虽然再也没听到动静,但温白麝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曾经就有一次,也是尸堆里闹出动静来,他差点被未完全触发的机括打伤,要不是他偏头及时,一根钢针就会从他的左眼穿过去。
所以他很肯定,要么是里面还有活人,要么是里面还有没触发完的机括,总之离远点好。
但他并没有走开,反而捡起扫把,握住尾部,把扫把头递到尸堆上,隔老远开始扫动。
一层一层地扫开尸块,被闷在下面的味道更重。
可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动作,甚至随着打扫的进行,他的呼吸还越来越急促。
没有机括,那就是活人!
温府以外的活人!
一个沾满血污的人慢慢露出身形,下半身被埋在尸体堆中,只剩胸膛的点点起伏,证明还有一息尚存。甚至因为血污太厚,对方的容貌,性别,年龄全都看不出来。
温白麝神色惊异地收回扫把,管家爷亲自出手,竟真的还有没死干净的?
而且,自己刚才把这人扫到这里,竟然没有发现他还活着?
他紧忙凑上去,也不顾血污,一点点把对方从尸体堆中刨了出来。
女的,有些身段,腰上带刀,还坠个酒葫芦,是个刀客。
温白麝俯下身,再用手指探向对方的颈部。
只见这刀客脉搏微弱至极,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这时似乎是感受到温白麝的存在,她嘴角吐着血沫,气若游丝地挤出来一句:“少侠,救我。我是终南山的枯叶刀,必有重谢!”
温白麝听得清楚,有些欣喜地收回手。
人还有救!
没有多做考量,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对方现在还有说话的力气。
他快步从旁边再拎两桶水来,倾倒而下,稍微冲去对方身上的血泥。而后也不顾腌臜,把刀客扛到小车里,又取了些杂物,连同扫把一起盖在对方身上,把对方身形遮掩去。
仰起头,深深看了一眼温府大匾,随后便推动小车走进府门。
过门时,他轻声对着车里人说了句:
“好不容易遇见个没死透的,肯定救你,你自己多撑一会,我可是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们这些江湖中人。”
砰的一声,府门重新紧闭,动静惊飞了尸堆旁边墙上的小雀。
也不知那群小雀为何在此落巢,墙上可是刻有十二个血红肃杀的大字:
温府兵家重地,外人不得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