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他在那扫了多久了?”
“自上午我过来到现在,少说有两个半时辰。”
“豁,我看他周身也不带真气,能干到现在真是够有耐心的,是不是这小子惹了什么人啊?”
“你这就有所不知,这两三年,每次这温府门前有人拼斗,都是他出来收拾,估计是专门干这个的。。。你看,这么大一片血池,又扫了这么久,除了鞋子,他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可不是熟手。”
“两三年都是他?别开玩笑,不管怎么说,他都只是个普通人吧,凭啥让这么个普通人负责收拾这些江湖侠客的尸体?”
“嘘嘘嘘,你是外地的吧?这可是温府门前,那小子估计也是个温府义子呢,温府做事,咱可不敢乱指手画脚。”
说这话的人,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周遭其他看客却好似听见一般,都各自闭上嘴巴。
一时间,温府大门前,只剩下七月的秋风轻啸,以及那扫血声阵阵不停。
本应携着秋花香气的金风,此刻却是被血腥气所笼罩。若是丈量,这片血池怕是有小半亩大小,从温府大门台阶下,一直蔓延到行人路中,连路边的菊花丛都被血迹沾染,这其中还有很多露白的肉块,带绿的兵刃,活像个乱葬岗。
哗~哗~
偌大一片血池中,有一个小人儿,穿着灰扑扑的麻衣,门前扫血。
兀地,一个背着竹筐的蓝衣方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冒出个头,打破了场中的沉寂:
“呿,还义子呢,就一个麻衣,看着也愣乎,顶多算个杂役!”
看客们的视线终于转投到蓝衣方士的脸上,有人提出疑问:“你又是谁,麻衣怎么就不能是温府义子了?”
蓝衣方士稍微咳嗽两声,轻笑道:“哈,且听我说,在这温府内穿麻衣的,无一不是杂役伙计!你们细想,这些侠客在这拼杀,不就是为了得一个温家义子的头衔?这堂堂大宁朝三大将军府之一,关中第一大家族,又怎么可能让义子去做杂役?”
周遭看客逐渐恢复开始时的热闹,对着麻衣指指点点起来,蓝衣方士则趁机蹲下,去捡自己脚边上的无主兵刃。
旁边一个白衣书生没有跟着吵闹,而是想到什么一般,急忙追问道:“那他又是怎么入的温府,可有什么门路?”
方士一愣,停下忙着拾遗的手,站起身,再次看了一眼专心扫血的麻衣。
看客们的指点声尖锐刺耳,却是对麻衣没有影响一样,动作依旧稳定,衣服仍然干净,让蓝衣方士原本平淡的心里泛出些酸气。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的,莫名就刻薄了句:
“嘿,就他?指不定哪捡来的!”
说罢,他还仰头笑了起来,笑得大声,如同打开嘴的鹈鹕,可周围人却没再附和。
反而场面又一次变得冷寂。
没听见周围的动静,方士的笑声也越来越干,回过头,望向血池中时,只见那麻衣已经停下手里的活计,拄着扫把,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麻衣脸上也是灰扑扑的,但遮不住豆腐一样白净的皮相,五官平平,眼睛溜圆,却有着一双浓淡适中,修短合度的眉毛。
此刻,这利落的眉头正高高扬起。
“谁跟你讲我是捡来的?我就是府上义子!也姓温!”
声如鹤唳。
蓝衣方士一下被折了脸面,顿觉不爽,宽大的袖口一挥,反过来加重语调,似是威胁道:“哼,敢乱用温府名号?小心我喊人出来,收拾你小子!”
小麻衣却是听到可笑的事情般,玩味地回应:“行啊,那你喊吧,知道该喊谁么?要不我给你起个头?”
说着,他仰起头,吊起嗓子就喊:
“管家。。。”
刚喊出俩字,蓝衣方士像是听到骇人的名字一样,神色大变,终于不再多嘴,一矮身,嗖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没了身影。
见状,其余围观的人传来阵阵嗤笑。
刚才站在那方士身边的白衣书生,整理好表情,往前踏一步,正好站到血池边缘,轻笑着抱拳见礼:
“小哥辛苦,辛苦,敢问小哥大名啊?”
麻衣却没回答,甚至没回头看他,而是仍仰着脑袋,眺望着方士离开的方向。
这一下,连书生也感觉这小麻衣有些过于猖狂。
温府义子就义子吧。
怎么还不正眼看人呢?
于是书生转而一脸正气,也拂袖,也震声道:“您或许真是那温府义子不假,可无论如何,做人做事别折了温府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麻衣伸出手指向他,同时打断了他下半句话:
“嘿,你先别管我了,还是摸摸看有没有丢东西吧。”
书生一愣,皱起眉头,转而往腰间摸摸,又往胸口摸摸,手一顿,脸色垮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钱包丢了?左袖口的暗器也没了?!
只见那麻衣手指不停,连着点了好几个人,声音悠悠:
“你,你,后面那个穿绿衣服的,还有旁边裹着头的,以及刚才说话那几位,你们都被偷啦,还不去追那蓝衣服的贱人?”
几人都是脸色一变,紧忙摸摸身上,有两个甚至尖叫出声,也不凑热闹了,扭过头就挤出人群,去追那蓝衣方士。
这不动手不知道,这些围观的竟然也都有功夫在身,一个个跑起来飞快,那书生甚至一跃就是两三丈,远远还能听见鸡飞狗跳的声音。
其余围观的人也都摸了摸身上,却再没其他丢东西的人出来。
合着刚才那方士说了半天,就是给偷东西打掩护?
这麻衣又是什么眼力,竟能一次看清楚,说全了?
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聚向血池中间。
却见麻衣,已经低下头继续干活,还唱起不着调的小曲:
“真是有才又有德,干脏活也乐呵呵,扫完那边再扫这,谁人不识我温白麝。。。”
一脸轻松相,满地血尸中。
人群中一个长髯大汉似是有些看不下去,站出来,厉声呵斥道:
“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早早提醒?非要等东西被偷拿了才说出来?”
温白麝理都没理,自顾自地继续唱歌扫地。
大汉似是气急,远远指着他的脸,进一步提高声音喊道:“姓温的!你懂不懂江湖道义!还有脸自称有才有德?”
他终于再次抬起头,眯着眼,把头轻倚在扫把上,懒散问道:
“江湖道义。。。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手无缚鸡之力,要是当面拆穿他,他再跑回来报复,你帮我拦着?你有没有江湖道义?”
大汉一愣,不只是他,围观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怔,有的还仰起头看天。
而没等大汉回话,温白麝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连珠炮般地说:
“而且你们东西被偷了,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偷的!再说,你们一个个藏龙卧虎,身怀绝技,自己不愿意亮出招子去抓贼,还在这赖我?要不要脸?”
终于,那大汉咬着牙指了半天,却一句话都没再说出来,一挥大袖,收起手,转身缩回人群中。
大汉一退,人群便再度传来阵阵喧哗,指指点点声不绝于耳。
有说温白麝做人不地道的,也有为温白麝回护的。
但他却是懒得再多回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