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上铺盖的各种杂物只勉强盖住刀客的身形,透过缝隙,她还能清晰地看到湛蓝的天空。
风很高,一两缕残云卷出最后的花,就随风而散。
刀客叹口气,收起多余的念头,强忍着全身经脉火烧一般的痛苦,再次凝聚起仅剩的真气,开始仔细感知周遭的环境。
她潜入温府可不是为了消遣。
前后准备了小半年,就为了今天这一次假死潜伏,可这潜入的过程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诸多准备都算做了废。
就因为一个小杂役。
有些可笑的事实让她愈发谨慎,尤其是对于温白麝这个,远比她熟悉温府的杂役。
她是从别人手中得到的温府地图。
温府,大宁靖难后仅剩的三个开国将军府之一,坐落于关中渭城靠近古陵墓的一角。
虽不如勋贵府邸规格高,也不如富户家宅华丽,但若论房屋数量,温府可以说傲视全国,仅次于禁城。
百二余座房屋,十九处大院,竟能被有序地安排在不到八亩地里。
规矩,可见一斑。
温府内,无论新老建筑,都保持了高度统一的建筑规格,巷道更是恪守四尺二寸的宽度,分毫不差,可见府上规矩之严明。
而从过府门开始,刀客为了提防温白麝,便不顾经脉的灼痛,反复地凝聚残存真气,感知环境,将温白麝走的路线和自己脑海中的地图相印证。
就见对方在这迷宫般复杂狭窄的巷道中,忽而左拐三十步,一会右拐十四步,反复曲折间还走过不少回头路。
一路上是四方院墙遮盖,八面秋风不通,刀客须得催动耳窍,才勉强能听到渺渺的人声。
慢慢地,她惊讶地发现,在这种难知的环境下,温白麝选的路,竟能在向院内行进的同时,恰巧与其余府上的过路人错开一条巷子。
“今儿午饭是真难吃!”
“毕竟又有一堆人过来喊打喊杀,温白麝肯定赶不上回来做饭。”
“你说,管家爷怎么老折磨他呀?每次还只让他一个人去干那破活儿?”
“那肯定赖他自己,天天惹管家爷,在府上还能好过?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些年咋活过来的。”
“许是做饭好吃?昨天那猪杂汤真香啊,换别人可没那功夫把下水做好咯。”
这是刚刚隔开一条巷子外,那边过客的对话。
而这些话落在刀客耳中,更令她的眉头连连蹙起。
这小麻衣真只是个伙夫?
他又是哪来的胆子,敢擅自带外人入温府?
有古怪!
龟息丹的药力还没完全过去,体内经脉依旧脆弱,烧痛感仍然遍布浑身各处,但她还是勉力握住了腰间的刀。
她修的是枯叶刀。
枯叶,落地无声。
刀如其名,出鞘时一点动静都没有。从终南山出来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中,还没有活人见过她刀身上的铭文。
虽然说在温府内不好轻易主动出刀,但该有的反手一定要有。
若是这小子有什么异动,只一瞬间,刀客就会让他的脑袋如枯叶般落地。
。。。
温白麝是在朝着北厨院的方向走。
打开北厨院后门,一股淡而不散的土腥气,带着菜花香扑面而来。厨院的后院里竟然有一个小菜圃,花花绿绿郁郁葱葱,每一颗菜苗都长势喜人,足见温白麝花了多大心思。
他没有多做停留,熟练地把车推到后院墙边,再小心翼翼地把刀客抱进厨房里。
厨房里的味道却与外面完全不同,甫一进屋,一股难以描述的异味,浓郁异常,冲得刀客直眯眼。酸腐,异臭,苦,涩,令人作呕又层次复杂的味道混在一起,刀客扶刀的手都冒出细微汗珠。
这是他十余年来呆的最久的地方,自他占据了这厨房后,平时根本不会有别人过来。哪怕像今天中午这样,不由他起灶的时候,另外的厨子也不会用这间厨房来做饭。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试过用这间厨房,但一来,是这间厨房里四处都是腌缸,不知都被温白麝腌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混杂在一起,寻常厨子根本受不了这般味道;二来。。。
谁能想到,温白麝竟然把所有瓶瓶罐罐里的调料,全部掉了个个。
然后,到现在,温白麝都是北厨院唯一的厨子。
这座厨院也就成了温白麝把外人偷摸带进来的底气。
还没等刀客适应这股异味,她就被放在干草堆中。
“姑娘,应该是姑娘吧。听得见说话不?”
刀客装死。
“那个,我一会给你上点药,可能稍有冒犯,还请见谅啊。”
这次,她终于有了点动静,稍微动弹身子,低低的呻吟出一声:
“腰就好。”
“腰?就是腰伤对吧?”
“多谢。。。”
温白麝欣喜地转过身去准备消毒止血的物料,刀客便趁机,再次把手轻轻挪到刀把上,眉头紧紧蹙着。
龟息丹,服用后在一段时间之内将会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但你的感知会被积累起来,就像是被捏住口子的水管,撑到肉体的极限后就会复苏,进而产生一种‘死而复生’的效果。
这自然是莫大的痛苦,而且对经脉有一定的损伤。
再加上,服用后可是一点反抗能力都不复存在,要是在假死期间被人抹了脖子,那就真的死了,所以江湖上这种丹药的流传度也不那么广泛。
但她服用时却是毅然决然。
不像其余在温府门前拼斗的侠客,那些人或者是想投靠,或者是为了温府的宝贝。
她想在温府放一把火,哪怕自己也死在这场大火中。
温白麝回来的很快,拎着一大壶酒,一盒草木灰,慢慢解开刀客已经被浸染得深红的上衣,把衣角掀到腰上部分。
白嫩皮肤上两三道深深翻开的伤口,像是雪里红梅枝。
“姑娘,多有得罪了。”
“嗯。”
一股清冽至极的酒香,刺破了房内的异味,冲进刀客的鼻腔。
只是一闻,刀客就能感觉到脑袋有些晕乎。
“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别叫出来啊。”
“嗯。。。。嘶!”
随着一条清澈的细线从壶中飞落,刀客脚趾死死扣住地板,牙关紧咬,拼命地让自己不叫出声。
她不是没用过烈酒疗伤消毒,但这如同把酒中精华萃取出来一般的烈酒,她见都没见过!
而且那该死的小麻衣,一壶还没够,足足洒了两大壶才收手!
折磨不停,紧跟着就是草木灰。
也和寻常类别完全不同。不知道里面都混了什么东西进去,抹在伤口上时如同数百只蚂蚁噬咬,烧痛异常又奇痒难耐。
刀客死咬着牙关,咬的太用力,嘴角甚至流出点点新血,握刀的手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