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总来说,他没有一技之长,大学毕业之后就在政府部门工作,十年前觉得政府部门没有意思,清水衙门,升迁无望,因此申请到现在的这个国有企业。这家国有企业在当时还是很热门的,生产的产品销路好,工厂效益好,工厂职工的福利待遇比政府部门要很多。而且,要是在厂长任上干好了,按照惯例,退休之前还能进到政府序列,进入主管局办当负责人,或者去人大政协过渡退休。总之,这看起来是一个进退自如的选择。
张总以副厂长兼党委副书记的身份调到了厂里,主管党建、人事等工作。在这任上倒也干得很出色,为人和蔼,毫无架子,尽量与人方便,与厂长配合得也很好。因此,当厂长到龄退休去政协之后,厂长就向市里推荐了张总。当时,这个厂子已经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显露颓势了,只不过底子较厚,短期内运转都还正常。经过90年代末全国各地的下岗潮之后,再也没有多少公务员愿意去企业了。哪怕当国家干部的工资低一点,但是不用担心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因此,市里也很快就批准了张总的任命。
在刚上任的日子,张总还想着一展雄风,大干一场。可是,他一个书生,对市场竞争的估计不足。在他当副厂长和在政府部门的时候,口口声声地宣扬市场竞争,要大力鼓励市场竞争,不找市长要找市场。但是,当真要自己去亲自竞争而不是当裁判之后才发现这个过程太残酷了。
在张总接手厂子之后,意气风发,想着赶紧去找过去一起开过会的本地银行的行长。他本以为这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之事。论资历,他们俩差不多,他的资历甚至还要更老一点。论级别,他们俩也差不多。以前也经常在市里一起开会,还经常分在一个讨论组里。因此,他亲自给对方打电话,说要登门拜访。行长非常热情,说老兄啊,要不是近期太忙,他都得登门拜访张总了。约好了时间,张总让厂办准备了一礼盒茶叶,拜访行长的时候作为一个伴手礼。
到了拜访的日子,张总掐好了时间就准备出发了。但是,在出发之前,行长来了一个电话,说市里领导叫他过去汇报工作,要不改期?张总虽然有点不高兴,但是还是说过去等他从市里回来。张总不高兴是因为他知道去市里汇报工作也不是不可更改的,是可以和市领导秘书调整时间的,即使不调整日期,稍晚一两个小时过去也是可以的。这说明行长并没有把他太当作一回事,毕竟他约在前,市领导的安排在后。但是,他现在确实有求于银行,所以他虽有不快,但是也没有表露出来。银行办公室离市领导办公室也就一街之隔,回来也很快。
他就稍微晚了一点出发,到了银行,说明了来意和身份,但是秘书没有把他请进行长办公室,而是请进了会客室。他就在会客室等待行长回来,左等没有回来,右等也没回来,越等越烦躁,越等越生气。如果行长真回不来,可以打个电话给秘书嘛,可以让他有心里准备。可是,行长明知道他在办公室等他,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而且也没有打电话,这不是看不起他吗?
在百无聊赖中一直等到了午饭时刻,既没有见到行长,也没有等到行长的电话,他只好和司机气呼呼地回去了。到了下午,行长打电话过来,笑嘻嘻地赔罪,说他开始觉得汇报就一刻钟的事情,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张总心里不舒服,但是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行长都主动打电话来道歉了。
后来也是几次因缘巧合都没有见上行长,贷款也自然没有下文。张总就更多让下面人去跑银行、跑市里要政策,可他们能要来什么呢?级别不够、职级也不够,总之是没有多大成效。几次之后,张总就逐渐变为军师了,本来应该是带兵打仗的大将,结果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就天天躲在办公室,调兵遣将了。他也参与了几次招商,都是只有那种特别小型的,他们公司具有话语权的场合,张总才会出席,否则就派手下的人出席。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杨总的那种韧劲。要面子的人,最后都没面子。反而不要面子的人,最后可能反而有面子。张总是空降干部,没有在基层摸爬滚打,抹不开面子。这对经营企业来说是大忌。
杨总准确进行了诊断,张总是好面子的人,但面子很快就保不住了。厂里经营越来越困难,效益越来越差,基本工资还有保障,但是奖金就大大缩水了。他家里开销也很大,孩子还在上高中,后面都需要大把的钱。其次,张总担心位置,如果厂子真的倒闭了,那他就真的是偷鸡不成倒失一把米了,那还不如待在政府部门呢。即使没有提拔到实权岗位,现在也至少享受处级待遇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心理,他可以随着这艘船一起死,但是不能在船沉之前让他先下船。很多体制内的干部都有这种心理,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很恐惧,只要没有组织,就觉得无所适从,有一种孤儿一样的那种无根的感觉。
过了几天之后,杨总又和马梁去约见张总。这次就正式提出了一篮子方案。这些方案归结起来就是,把这个国企私有化,由东方公司买下来,之后进行改造,人员进行精简。改造的过程包括重新引进新设备,东方公司做为控股股东帮助开拓市场。当然,对包括张总在内的管理层,新公司也有安排,部分管理层会进行分流,年龄较大的提前买断工龄。年龄小的根据能力安排相应的岗位。对张总来说,他最关心的肯定是他的去处。杨总直接给他安排了一个重要的岗位,就是代表东方公司任新公司的董事长,并且授予少数股份。东方公司会重新物色一个总经理,由总经理来负责经营,董事长负责制定经营战略等重大问题。杨总和马梁也考虑到张总没有资金来购买股份,提出由东方公司垫资,一部分是类似期权,一部分是实际部分。相当于张总并不用出一分钱,就能获得新公司的一些股份,从此享有分红的权利。而且,如果公司经营得好的话,他的期权还能变现。
应该说,这份安排很符合张总的利益,张总和他夫人都对这个方案心动。当然,不放心的是东方公司是否会兑现承诺。其次,市里是否会批准这个方案。第三,有些工人会被精简,他们会不会闹事。所有的不放心中,最不放心的还是东方公司会不会过河拆桥。
杨总也是知道张总的这个担忧的,解决的办法是东方公司授予张总对等的股份,等厂子开始改制之后,再换回新公司的股份。如果改制失败,那张总至少还拥有东方公司的股份,也能享受相应的分红。张总对马梁家族还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个公司在马梁父亲和爷爷的加持下肯定能做成。
其次就是对价,以什么价格出售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无利不起早,要是卖价过高,东方公司是肯定不会接手的,自己的利益也会受损。因此,他要尽量把对价做低。虽然他是厂长,但是企业是地方国企,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市里,因此他无法在谈判过程中接受或者拒绝出价。只要一开启了改制的道路,决策权就在市里了。
当然,他对市里的决策也不会完全没有影响。市里也会考虑他的态度的,毕竟他现在至少还算市管干部,还是体制的人。要想这个交易达成,核心是要让市里意识到这是一个烂摊子,问题比表面看到的要大。
张总把东方公司试图对厂子改制的商业建议给市里领导汇报之后,领导让他回去研究一下,报一个方案到市里来。总的来说,在中国加入WTO之后一段时间,很多国有企业都遇到了很大的挑战,市场份额不断丢失,效益越来越差。全国都兴起了改制之风,有兼并重组,有管理层私有化,有卖给外资的,有卖给其他国有企业的,等等。因此,领导对这些改制方案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张总和杨总、马梁讨论之后,决定由东方公司出资聘请第三方专家来做一个论证,对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家电行业的前景进行分析,并以此为依据来对厂子的价值进行评估。这样看起来会更客观,也更有说服力。最终决定由厂里出面聘请成舟的导师来牵头研究,研究经费由厂里象征性出一部分,其余大头由东方公司出。
马梁首先就想到了成舟的导师,这一方面成舟导师有领导职务,而且学生遍布各行业,有一定的影响力,写出来的报告有一定公信力。其次,他和成舟同屋四年,很多话可以说的很透,成舟也能找到合适的方式把东方公司想要的结论去影响课题的结论。第三,这也算是给成舟的一个礼物,毕竟课题算是成舟拉来的,也能给学院贡献一些经费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