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固执地摇摇头,神色坚定道:“七年前曾有外面的人来过这里,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是看起来不同。有个姐姐偷偷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她还教给我一些东西。”说着,梴松忽然又掏出匕首,在掌心割开一条口子,鲜血淋漓地滚落,飘浮在半空。其中缓缓弥漫出一团薄雾,被拉扯压缩成剑气,蓦地弹出,在砖石墙面打下一指长的凹痕。
这是世家惯用的招式,在外部环境受限时,将血液中的清气分离出来留作后手。并不难学,但大部分人不修道法,仅血液中那点儿清光无济于事,因而少有人想到这种方式。二人明白她所言非虚,帮着治疗伤口,想把她送回朋友身边,说道:“我们目前是为了解决浊气,这件事很危险,你还小。”
“不,我是年纪最大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于是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师父和师姐失踪了,几个月前大师兄也受了很重的伤,才拿到医治的方子还没醒过来。现在我是年纪最大的,师门的事情由我来负责,所以,请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事。”
和清看着她难免犹豫。虽然梴松说得义正辞严,可若非她的师兄担心危险,不肯让她参与,她又何须来追问两个外人。明雨则瞥了瞥他,抢先答道:“我们初来乍到,关于形势了解得不多。不过刚得到一个线索,在闾间斜街八号,你愿意可以一起去。”
她迫不及待地点着头,二人迅速达成一致。和清没机会拒绝,只好反复叮嘱:“要跟紧我们,不能单独行动。如果发生意外,不要管我们,必须立马赶去人多的地方。”等梴松再三保证遵守,他们才动身往目的地去。
闾间斜街在城西南,明德大街与教义大街之间,几乎要跨越半个西京。三人顺路找了家成衣店,买来夜行装换上。一路上,梴松忍不住跟他们念叨过去的事,说起夫秋派是个小门派,道场原先建在他们村附近的山腰处。师父年轻时曾到各地游历,中年后便隐居于此。周围村民里有喜欢练功修道的,或者农忙无暇看顾孩子的,都常去那里请教托管,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门派。而她倾慕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所以前往拜师。又说到老家门口有棵枝叶长长的树,直蔓过小路伸进邻家院里,就取一个梴字;而师父希望她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为她取了松字,才有了现在的名字。她颇为感怀地回想,那个时候总有师兄师姐照顾,就算少写课业、练功偷懒,师父也只会轻轻责备。到了西京后,突然很多事情都变了。槐场那些大门派总围着朝廷打转,说起话来颐指气使,真叫人看不惯。好在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小门派,喜欢在绘唳堂里喝茶饮酒,能天南地北地胡侃,让人不至孤独。
他们闲聊着,闾间斜街不知不觉来到眼前,被一条巷子分成两段。沿墙上钉的门牌数过去,八号就在对面那边。和清寻了个隐蔽的拐角把梴松藏好,自己先行侦察一番。过了会儿,他疾速穿过短街回到二人身旁,低声交代:“隔壁院中的树恰好能遮住睥睨,住家都在前院,我们从后面绕过去。”
梴松跟着他们有样学样地来到邻家院外,攀着墙顶插的碎瓦片的间隙爬了上去,蹑手蹑脚地翻进院墙、穿过庭院,借树干登上睥睨躲着。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从这里看去,八号院内几乎一览无遗。只有三间砖瓦房,窗户糊了层苍青硬布,把屋里光景挡得严严实实。门内似乎挂了布帘,连合扇处的中缝都遮住。一边的院墙下用马棚添点土砖改建了草屋,另一边隐约可见是堆放杂物。
三人正观望着院内,门缝里忽然溢出刺眼的光,破木门“吱扭”着被推开。一个身着短衣的中年人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拽了把藤椅躺在院内,将短衣掀到肚皮上,大咧咧地扇着风。明明已是仲秋深夜,竟还汗流浃背。不等汗消,门便再次打开。
这回走出来的是个宽肩阔背的光头男人,肌肉健硕将短衣撑起,露出的半截手臂明暗不定,像是有刺青图案,并辨不分明。梴松看着模糊的轮廓,觉得有几分熟悉,不由得盯住多瞧了一会儿。没承想这凝视的目光惊动了男人,他突然转头朝睥睨望来。明雨一惊,连忙抬手盖住梴松双眼。仅凭余光一掠,他瞧见男人自眉心向右脸伸出去一道狰狞伤疤,横断在眼上,眼睛倒是完好。
男人立在原地四下环顾,先前的异样忽闪而过,到处平静如常。便径直走向中年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中年人不情不愿地应着,磨磨蹭蹭起身回屋。明雨悄悄对梴松打着手势,试图沟通他的想法,把屋里的守卫引出来捉住。和清扫视着庭院,黑暗中仿佛有什么骤然飞过。他突然睁大双眼,猛地将二人推出屋顶,仰身跃下。
“铮铮”声逐着三人的身影嵌入屋瓦。和清仓促说了句“分开”,便踏着树干跃出庭院,随手抓了块瓦片掷向身后,纵身穿梭进巷子里,把光头往远处引开。
梴松立在屋檐下,死死盯着毒针的落点,愤怒忽然冲占了脑海,头脑间顿时一片空白,抽出匕首就要追上去。待她逐渐恢复意识,才发现明雨正握住她的手腕,牢牢将她按在原地。她望着明雨,慢慢冷静下来,放下了手臂。扭头看看院内低声问:“其余的人怎么办?”
明雨摇摇头,拉着她暂且离开,强调道:“不清楚屋内的情况,不可贸然动手。”
另一边,光头死咬着和清的身影,接连又射出几根毒针。和清解开缚膊旋卷成短棍,挥臂斩出一道剑气,荡开毒针后直奔光头冲去。光头竖掌面前,轻呼一口气后翻掌向上,改握成拳,一道金黄符文套在他拳周环绕,轻易将剑气击碎。随后他启唇念动咒文,并未发出声音,掌心却有曲折金光画成符箓,扶摇倾压星宿分野,借星辰搦管,把符箓印在天上。两道符文从符箓中心生出,交错流转在对角,将落笔的星宿点亮,若漫天箭雨洒下,召来星辰穿破阴云坠入世间。
和清抬眼张望,不禁回头以口型骂了句混蛋。随即呼引清光,有曲红流波汇于风中,化作屏障迎着箭雨淌去,稍加阻拦后似碎琼般纷散。迎着漫天箭雨坠下,也有漫天水屏淌去,尽数破碎后若天山吹雪、瑶池散沙。曲红碎水于符箓下盈盈相应,交织成缥缈云河,丝丝缕缕渗入星光。骤然凝实,猛地把星光钳住。随着水云不断收紧,金黄星光被割出裂隙,天穹之上的符箓也现出裂纹。在某一刹于某一角倏忽蔓延至遍身,直到符箓被切成千万分野,砰然坍塌,跌坠下来失落入风中。
光头还想再念咒文,和清已奔逃至主街,揉出一团密实的清光,明晃晃挂在天上。好事的人们被光亮聚集,陆续出门来在街上察看。眼见人群越聚越多,光头不得已停下脚步,收手遁入黑暗。
和清躲在无人的角落换回衣服,倚着砖墙静静等候。及至天上的曲红散佚殆尽,整条街徐徐熄灭,受清光惊动的城防守备才姗姗来迟,象征性地围着附近搜了搜。找不到闹事者,就重整了队伍再慢慢悠悠地回去。他沿着巷子远远跟在守军队后,若有所思地走了很久,方拐进大路回顺来客店。
客寓的后院依旧岑寂冷清,无人在此居住。明雨也还没回去,他将梴松平安送到西花街,独自绕道又去了绘唳堂。往来之间,晚肆已经散场,倌人们各自到别院休息,整座庭院楼宇空空荡荡。他走进偏院主屋,抓起香灰洒在纾解箱下,写成几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