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父亲夜奔上海(1 / 2)坤姑娘首页

王坤英十二岁那年的正月刚过完,赌了一天的王大个儿站起身,伸个懒腰,今天又输了,“毛桃侯,老规矩,明天再来啊?”王大个儿跟毛国才约。

毛国才拿双手搓搓脸:“大个儿啊,恐怕明天不能再来牌了。”

王大个儿还不明白,毛国才拿出一叠欠条,上面是每次写下的钱数、日期,还有他王大力的大名跟拇指的罗印,蒋七也端出台账,那上面是王大力欠下的酒饭钱。

王大个儿像往常输了钱一样,脸皮堆厚,陪着笑:“我们不是兄弟吗?”

毛国才拍拍王大个儿肩膀:“兄弟归兄弟,亲兄弟,明算账,也不叫你吃亏,我把账给你算一算啊。”

毛国才把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兄弟,来自己看看啊,你打给我跟蒋七的欠条,加起来,将你的三间瓦房按照最高的市价算,还超出了三十块大洋,也就是说,除了要收你的房子,你还欠我们三十个大洋。”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王大个儿一听这个数目,再看看二人认真的脸色,后悔药顿时在心里打翻,可惜说什么都晚了,这一刻他才想起来父亲的一次又一次规劝,想起来父亲死前咬的那口,王大个儿抬抬手,那上面的伤疤犹在,可是两位好友好像没有高抬贵手的意思。

蒋七看王大个儿脸色像死人:“这样,我做个主啊,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面子上,你欠我们的三十块大洋,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够意思吧?”

王大个儿:“那,房子呢?”

蒋七将眼光投向毛国才,他的酒饭钱是小头,大债主是毛桃侯。

毛国才顿了顿:“兄弟,还记得当初我不叫你上赌钱台子嚒?是你自己说的,家里还有二十几亩地,等地输完了,你说家里还有一头值钱的牛,等牛输完了,你说有老屋抵押,还说只要是房子也输了,立马可以来收房,还说不叫你上赌钱台子就是瞧不起你。

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没有人逼你上赌钱台子。房子我们三天之内就来收,你回家赶紧收拾收拾,你也别怕,我们就收三间瓦房,你家草房子老屋加灶火间还留给你住,总不至于叫你一家流浪到街上。”

这个结果,是毛蒋二人商议好的,他们不能把人往死路上逼,还留着“兄弟”情分。

死皮赖脸要上桌的确实是王大个儿,一步步抵押家私的也是王大个儿,毛桃侯一点都没扯谎,埋怨不得他。

王大个儿浑浑噩噩往家走,他想好了下策,当然,他没有什么上策、中策好走,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唯有逃跑一条道。

没有了房子,还背负着三十块钱的债务,不走,还能往里去?阚家庵镇是没有脸皮再待下去了。

王大个儿到西厢房,喊醒了睡梦中的娘与妹子,往娘床前的踏板一跪:“老娘,我这次真的做错事了,父的三间房子被我输掉了,我不是东西,我没脸见人......”

做娘的起先半梦半醒,很快就醒透了,妹子也反应过来,母女二人泪水止不住,她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伤心。

娘伤心老王家就这么败干净了,算命先生王瞎子还有那个游方道士果然说话算数,三个孙伢儿还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妹子哀叹自己命苦,男人死了,好歹回娘家寻个依靠,娘家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娘与妹子哭完了就问接下来怎么打算,王大力把自己的安排和盘托出:“以前知道隔壁镇有个人在上海十六铺码头扛包,我有一身力气,去上海寻老乡,也扛包,等我在上海挣了钱就往回寄钱,请妹子吃点苦帮我带伢儿们......毛桃侯人不坏,说怕你们没地方住,他只收三间瓦房,茅草老屋他还让你们住,放心吧,娘。”

娘哭哭啼啼再要啰嗦几句,王大个儿把心一横转身去东厢房,他无暇顾及床上酣睡的三个孩子,无暇去想孩子们的出路,他找出自己的衣物,用布包好裹在身上,王大个儿也舍不得三个孩子,只是人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从屋子背后绕了一圈,屋子的背后是王大个儿父亲的坟头,王大个儿将自己的脑袋磕下去:“父啊父,我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还以为好日子就快来了,怎么就把你的家私全部输掉的呢?父啊父,请你相信我,我去了上海好好做事,绝不再赌,要是再赌就不是你的儿子,你的三间大瓦房,我会赎回来的,相信我,父。”

老娘扳住儿子粗壮的胳膊,将手绢包塞给儿子,王大个儿凭听觉与感觉知道里面是钱,他明知故问:“娘呐,你这是作什么?”

老娘一只手抹着眼泪,一只手塞钱:“出门在外不能没钱傍身。”

“娘呐,家里的铜钱不是被我偷了赌掉了嚒,哪里还有钱的?”

“你咯背锹儿,娘的棺材板你寻得到嚒?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记得到了上海托人捎信。”

王大个儿最后扔出一句硬气的话:“娘呐,我对不起伢儿们的娘,万一......万一我一时回不来,就让景侯改嫁......”

王大个儿打开手绢包,捡了几个钱,将剩余的钱连着手绢包丢还给娘,一头扎进夜色里。

王大个儿逃亡的这夜,月亮像银元一般,将路面铺得白花花,村里几条草狗此起彼伏的给王大个儿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