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棉袍披敞的公子将一角碎银丢到摆渡大爷怀中,一下跳上了船,溅起的水花差点飞到左蝉衣身上。
看来不必再等了,左蝉衣看得分明,那角银子至少也有三钱,即三百文。
不过这碎银大小不规整,不像账房先生剪的,应当是此人自己绞的。看他脚步虚实交替、真气起伏有度,武功在左蝉衣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在一般混江湖的人中应该还算不错。
在剑气山庄外门也能混个名次,只是年纪太大,与内门无缘。
左蝉衣随意思量着,也走上船。那公子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那杆红伞上停留了一会儿,自得地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船,催促船夫快出发。
小船刚离岸不远,突然听到一阵风声。
谁人使的轻功?功夫不到家,动静却不小。左蝉衣好奇看去,却见一袭黄衣飘飘。
“师傅且慢!我也要上船。”
川蜀人士?
左蝉衣皱着眉头看着那戴斗笠的黄衣姑娘从岸边一跃而起,身姿优雅,轻灵飘逸。
而后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被姜煜之缠上之前的左蝉衣应该会出手相助吧。他面无表情地想着,看大爷从容不迫地停船、靠近、递船篙。
一副熟能生巧的样子。
啊,一般江湖人士给人的印象确实是这样的,不论实力如何都喜欢耍帅装酷来着。怪不得大爷劝我别再混江湖,原来是“老江湖”啊。
不过按常理来说,这种情况你应该热心伸手才对吧,英雄救美之类的。左蝉衣回头看向公子哥,咦?你怎么捂着脸。
“别让她上船!快走快走!”
不过人已经爬上来了,于是左蝉衣看了一路恋爱喜剧,到岸边下船了还意犹未尽。
“给您,我会努力学习手艺的。”
“收回去吧,这一趟都算那位公子请的,好好学艺。”
左蝉衣见他固不肯收,便将四文尾款收起,与大爷挥手道别,朝着湘湖、萧然山方向去了。
三十里路走了左蝉衣半天,日上中天,他才抵达山脚。
这是一座小山,高不过两百余米,长四里有余。穿越前的世界此处是个公园,算是有些人气,这个世界的萧然山则确实四顾萧然。
“不应该啊,六合塔都有,萧山八景总该有几处的。”
什么都没有,别说梅雨亭了,甚至没有梅花。人也没有,更别说疯剑叟了。
左蝉衣从中午找到日落,越跑越快,整座山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疯剑叟回家过年了?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上班。
他沮丧地下山,坐在路边,看着天边的蓝调时刻发呆。
脑中的记忆如同一盘录像带,他又过了一遍残缺不全的《七剑奇侠》。确定疯剑叟的定场诗确实是“痴心剑道三十载,枯对萧然六十年。钱塘江上潮汛来,举头方知已圆满。”
此刻他应该还未“圆满”,正枯坐萧然山才对。
星光满天时,他终于起身,来到湘湖与萧山之间。一间破旧的木屋进入他的视野。
枯对,不是枯坐。疯剑叟未必在山中,也可能在山下。
他全神戒备地推开满是灰尘与干枯苔藓的屋门,可屋内除了一片腐朽气,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只是一间破屋。”
左蝉衣坐在门口,长长叹了一口气。
……
腊月廿九就这么到了,左蝉衣拍落身上的霜,撑着膝盖站起,迎接湖面上亮起的第一缕阳光。
萧然山上下一个人都没有,最近的一户人家在湘湖边,离此处一里之外。或许自己该从《七剑奇侠》中另挑一门剑法或者绝技作为目标,他走到湖边,轻松地呼吸。
可为什么自己一整晚都在发呆,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呢?
就在左蝉衣还在胡思乱想时,湖水中的镜像突然波动起来,他抬眼望去,一颗巨大的湖心石露出尖角,在漩涡中岿然不动。
随着太阳完全升起,那道漩涡消失不见,湖心石也重回水面以下。
那颗石头离岸边足有二十步远,没有浮木板做落脚点,即便施展得自纯阳子的弱水相也不可能凭借轻功跑过去。
于是左蝉衣脱下外衣,跳入湖中。
在刺骨的冰寒中,一身筋骨中的懒怠气终于消散干净,他重新皱起眉头,做回了左蝉衣。
凭借张纯阳的身份能够继续修炼真气之后,他的脾性不自觉地靠向那个没有受过太大挫折的大学生,不过二十天,竟毫无危机感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甚至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欣赏那些无关紧要的景色上,在陈玉卿未除、不死谷随时会再找上门来的情况下,每一分一秒的修炼时间都应当是无比宝贵的。
可当他终于游到湖心石处时,却无心再关注那奇怪的漩涡与自身的变化。
因为他“摸到”了——
剑气。
左蝉衣呆呆地凫在湖面上,双手抚摸那光滑平整的湖心石,脑海中真灵所触摸到的,却是无比深刻的剑痕!
湖边练剑三十载,影照石上,方得圆满。
半晌之后,他忽然哈哈大笑,声震萧湘:
“萧山既无疯剑叟,便由我来做那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