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来得比往年更早。

鬼头关外，烈日炎炎。

太阳炙烤大地，地上的沙石触手滚烫，才长出没几个月的青草很快就变得焦黄干枯，失去生机。

在遥远的荒原深处，常年生活在这里的蝎蛇虫蚁也因不同寻常的酷暑而懒怠动弹，白日里不见踪迹，要等到太阳落山后才出来活动觅食。

她们两个已经逃了一个多月，仍没有走出这片荒原。

何邝的反应比妫乔想象的更加迅速，她们逃出鬼头关的第五天，就被追兵追上了。

好在追兵不多，妫乔出手干净利落，没有留活口。

妫乔没料到，正因为她没有留活口，何邝立刻就确定了她逃跑的方向。于是加倍的追兵前仆后继，饶是妫乔再厉害，也架不住日复一日的纠缠消耗。

很快，妫乔不再同追兵正面交锋，而是采取迂回方式。

她们乔装打扮成各种各样的样子，商人、镖客、娼妓、乞丐......有时候一天甚至换好几次装。

最后一次摆脱追兵后，妫乔决定离开中原，去大漠。

她们从鬼头关出发，要去大漠，势必要经过这片荒原。

妫乔原计划一个月可以走到，可是马匹却在半路上倒下。没办法，妫乔只能将马匹就地宰杀，弄些马肉充当干粮。

医女纵然忍耐力极强，从不叫苦叫累，可是毕竟跟妫乔不能比，很多次都悄无声息的晕死过去。甚至有一次，妫乔走出很远才发现她晕在原地，又回来救她。

妫乔问她，既然已经重归自由，为何还要跟着她。

医女说，她脸上刺了中原的字，回到北狄也是回到囚笼，只能做一个下等奴隶。

“你虽然脾气不好，对我也总是冷言冷语，可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对我鄙夷也好，友善也好，同情也好，在他们眼里我都只是一个北狄奴隶，跟他们养的牲畜没有什么区别。是他们的所有物，是他们的附属，可以宠爱也可以打骂。而你虽然冷淡，却将我看做一个人，是跟你一样的人。可以利用，可以欺骗，可以关心。所以，我想跟着你。”

医女说完这番话之后，妫乔再也没有提过让她走的话。

就这样，两个孤苦伶仃的人在荒原里抱团取暖，挣扎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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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水三天前就已经喝完了。

医女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她轻轻抿唇，唇上便又裂了几道口子。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蔓延，前方妫乔步履蹒跚的背影变成重影，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利箭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晕，太阳晕出一圈一圈的彩色光圈，使人目眩神迷。

“躲开！！！”

石破天惊的一声呐喊，身体比声音行动更快。

医女飞步上前，双掌猛力推向妫乔的背，用尽全身力气将妫乔推开。

妫乔精神不济，恍惚中毫无防备被大力一推，整个人轻飘飘飞了出去，像一只残败的蝶，折了双翼跌倒在地。

地上尖利的沙石蹭破了手掌，妫乔却没感到疼痛。

她扭过头，迟缓的动作将时光都变慢。

这方天地间，一支长箭从医女的身体里当胸穿出，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却没有倒下。尖利箭头和半截箭身被鲜血缠裹的密密实实，暗红黏稠的血顺着箭头滴下，拉出蛛丝一样细长的线。

她保持着推开妫乔的姿势，一动不动。她的背后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碧空如洗，天高海阔，倒映着无边无际的自由。

妫乔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医女是如何倒在自己怀里的。

妫乔紧紧搂着她，早已破烂的衣袖不断在她嘴边擦拭，想要把那些涌出的血沫擦干净，可却是徒劳。血很快湿透了妫乔的衣袖。

明明是那么炎热的天，医女的血却是冷冰冰的，那是死亡的气息。

妫乔抱着她，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抖什么。

“你别死......”

医女还能听见她说话，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她的喉咙被鲜血堵满，什么也说不出。

“你叫什么名字......”妫乔问。

她心里突然很后悔，从前有几千几万次的机会可以问，她都没有问。现在她问了，却再也得不到回答了。

医女从嘴角尽力扯出一个笑，她的眼睛从妫乔脸上慢慢往上移，最后，在眸子里映出一片清澈见底的天空。

医女的脑袋无力垂下。

一刹那，妫乔的心空了。

高耸城墙一样牢不可破的坚定意志就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一个人天崩地裂，旁人连一个声响也不会听见。

她突然感觉很累很累，不想跑了。

追兵的马蹄声渐渐近了。

她抱着她的尸体，跪在荒原里，慢慢闭上眼睛，像一尊石像。

妫乔的世界安静了，连风声也停息，不愿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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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沉睡了多久，几乎有一生一世那么长久。

耳边再度传来清晰的风声，妫乔睁开朦胧的双眼。

风将车帘吹得猎猎作响，一切都在飞速后退。

残阳如血，泼天的霞光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晕染成火焰的色彩。天边的云层像失了火，烧成一幅磅礴的画卷，挥洒自如，气势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