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公子’应是离开贰十城了吧?”
有熠望了望窗栏外渐渐亮起的天,回身看向对面的辛祸。
熏炉内燃梅香,盈盈袅袅。
“少夫人如何了?”
“睡着了。”她易容之事未对元斯若讲明,便待人入睡这才来见辛祸。
“累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吧。”辛祸执盏替有熠盛了蜜豆粥,专挑颗大饱满的铺在面上。烛油滴在案几,烫得他目光蒙蒙,怕吓跑了这好不容易归来的人,踌躇该如何开口。
她身影如梦似幻。
“大人可直说。”有熠提壶起身给辛祸倒茶水,语气里带着笑,白盏被牢牢握在掌心,覆盖了这些时日积攒的伤痕。“我很乐意与大人交心。”
水露般清明的眼仔细瞧他,想从凌厉中剥离出一丝温情,却猝不及防被满溢。
“我真名为楚宿,皇都人,现是司军署的掌司,受贵人命统领城内诸将、监察各地军营。我的故事,其实是从我被召入禁廷做皇子伴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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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有四子:宁德皇后几近难产生下的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废太子;皇贵妃殿里的五皇子、娴妃殿里的七皇子和祯烈先皇后留下的三皇子。
辛祸刚入宫时七皇子还小,故跟他一同读书受教的是二皇子、五皇子与三皇子。那两位一个阴沉不定一个娇纵暴虐,常以捉弄辛祸为乐极尽折磨欺辱,一言不合就责他去跪雪地、淋暴雨、晒烈阳,除了三皇子会偷偷护着他、给他上药外,这宫墙毫无留恋之处。
“三哥这些年一直奔走四方替皇家察民情聚民意,为百姓解围为贵人解忧。在我看来倒是比那宫闱里的人更有抱负担当。没有走出过城楼去看看这天下的人,又如何能接掌天下?”
“原来……你其实是效忠三皇子的?!”
辛祸点头,“只有三哥值得我如此。”
有时辛祸只想做自己,有时却想为天下百姓争一争。金尊玉贵,皇权显富,他通通不在意,他只要国泰民安、家人安康。
“那三皇子是个怎样的人?”有熠放下碗盏,主动问起更多。
“怜悯众生。”
母卒师亡,崇门战事惨烈,贵人的好战执拗让三皇子意识到大鄞迫切需要改变。后来他以负伤休养为机回到皇都,明面上是个不理世事的闲散人,私下与辛祸共同筹谋大计。自此辛祸辗转在贵人、五皇子等势力之中,虽凶险艰难亦不退缩。
“怪不得你胡诌了个证据的位置给城主……说起来那东西可还在长安辞老槐树下,你有派人去寻吗?”
“不急。待日后你我一同扶灵回昭然城,再亲自去取。这毕竟是你父亲的遗物,你也当见证……”
这句话隐含辛祸不敢道明的奢求,也是他万分憧憬的未来。
“我现在懂你了。”有熠若有所思垂眼,声音凉寂,她轻言几句直击辛祸心尖,“你要清君侧,要安国邦,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所以有成全,就有牺牲。”
到底是牺牲一人救众人还是放弃数万生命而救一人,自古难解。孰对孰错,一念之间,只求不违本心。
“……你说,你懂我么……”有些不可置信,辛祸竟噤声,墨眉皱着又松开,眼中雾气纠缠如泪,拼命忍住决堤情意。
没几个人能懂他。
三哥算一个,墨白也算一个,大多人都和拂雅、鹤梦般觉得他腹黑心重,不好相与难以亲近。如今有熠说她懂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御所有寒刺,无需保留无需隐藏。
“你走的每一步又何尝不难。”有熠越过案几伸手同他交握掌心,想尽力表达对他的怜惜。“我想明白了。我可以尝试一次你的方法,只要大人不食言,我就愿意与大人同行。”
朝堂之争不是有熠应踏的洪流,但若为了辛祸,便值得一试。
“那……姑娘说过我日后如有求,你必应,说的是什么都可应吗?”舍不得放手,索性就继续任有熠将他牵着。辛祸眼底全是笑,还有晶莹泪珠。
他果然记住了,还记得一字不差。
“……”难得从辛祸这听到句玩笑话,有熠愣了一秒,堪堪抽回手来。“对了,”她从衣袋里拿出“玉兔”发钗,“这发钗……阿昱托‘妙公子’带来的暗语,是说这发钗的……”
那是鹤梦一直戴在发上,用散银制成,出自皇都最有名的首饰铺老板之子——俞长夜。
也是他二人留下的唯一痕迹。
“鹤梦是因我而死……我以为能救她,却是害了她,她还没能真正离开这贰十城,去广阔天地……”其中痛苦难以言说,早晚有一天,有熠定会报仇雪恨。“发钗是个指引,指向这么些年卯儿哥替城主做事的罪证,还请大人妥善处理。”
“你当真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