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没给回应,只是笑着饮尽清风茅,招呼小沙弥到跟前来,“俞长夜死,通行文书和鬼卒药都随罗生一起下落不明,事已至此,有的人就不用再留了。”
他指的是秦内官。
“我会在今夜抓回蒋郡令,不过就是重写一封通行凭证的功夫,我的人马早已在后溪郡集结,立刻就能带着所有兵器赶往昭然城。”
“……大人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小沙弥觉得奇怪,不知城主所为何意。
那人却呵呵大笑,伸手按上戒印的疤,轻轻抚了抚,递上一块绣金蕊海棠暗纹的绸布,明晃晃摊着金银的光。“小师父可一定要收下,就当我给灵宝寺奉的修缮钱。”
小沙弥未接,抬起眼来看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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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瞬间。
一声错响。
颈骨折断,身体重重倒向蒲垫,没流一滴血。
城主站起来擦擦手,唤隔扇后的人出来。“看了这许久,不该亲自现身说说话吗?”
那人是昭然城派来接头的人,衣裳针线细密、材质名贵,戴着只金扳指。他接过城主手里擦血的绸布恭敬道:“就是这小沙弥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分明是你们做事太不小心,现下也是,穿这么招摇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来处?”
“大人教训的是,”“金扳指”赶忙致歉:“给大人添麻烦了,但大人究竟要如何处置罗生啊?罗师爷私自插手水道这事……当初您收他做幕僚,可没说要他做二把手啊……”
“他确实性子急了些。”城主忽略还躺在蒲垫的小沙弥尸身,拿出那张写了“罗生守护水道有功,意加赏”的信文,“这消息是否确切?”
“经老蛮的手,必定准确无误,只是你知道这老蛮脾气怪、行踪不定,一时半会难寻来作证……”
城主将条子凑了烛,看着字迹燃成灰。“我都知道。罗生此人读书不得志,因迫切想登仕途之高这才选择追随我。经营一城他尚可,可若是要他参与谋反、夺那皇位,他只怕立刻就能收拾铺盖逃走……终究不堪大用。”
那年灵宝寺初建,泥瓦匠一刻不停在外墙工作,罗生啃着住持送的馒头、就着茶汤边吃边看书。院里井沿覆污烬,却悠悠然铺了层白净的雪花。
山林风萧,房门被人推开,一穿官服、提灯的中年男子站在眼前。他先是进来,自顾自翻看罗生散在阶上的文稿,再将灯笼递给罗生。
“这叫岷湖神女灯。你愿随我入北府么?”
团火灼红白袍文人皱巴巴的衣角,染亮了他的眼。于是他跪下起誓:此生绝不背叛北府,绝不背叛城主……
……
“大人心疼吗?”“金扳指”擅察言观色,便奉上热茶劝说道:“大人心善,不然何苦礼待蒋郡令,拖了这么久……大人的用心良苦,罗师爷自然会明白;大人的恩情,罗师爷也必定得报答,就当他以死偿恩了吧……”
“也好。”
罗生是最怕血的,若是要他见了战事中漫山遍野的血尸,又如何能受得了。
“罢了。到时找见他,记得留个全尸。”城主起身,独自朝门外去。“替我收好兵器,日后我同你们城主一道去皇都见五皇子。离开这么久,终于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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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十城归入深寂中,街市皆熄灯火、关门闭户,只有“妙公子”骑着神通、牵着灰灰在月下走。
从晴门到北府,初来与归去皆是独身。
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无亦的死。
“那时应当与他同去的。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一个人去破庙……”
只是一切都晚了。
点滴仍历历在目。
“那你姓甚名谁,报上前来!”
“江湖人称妙公子。”
“你这样心善的人,就不肯给江湖一个机会吗?”
“我们不过机缘巧合并肩同行了一段,别有负担,别怕真相。”
“可我不想名震江湖,我想出门远行、游赏人间,这是我的心愿……总有一天,我们一家,还有刘叔和他的家人都会在天上团聚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瞧瞧,我……我已经失去了卯儿哥,不能再失去我姐姐。”
他答应过他,会带灰灰和神通走。会一起出门远行,游赏人间,去见无亦来不及见识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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