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轻垂,元斯若端着药碗,苍白脸颊因病咳嗽而急起半寸红云,竟生出种诡异的妩媚感。
“我送你出去。”尚溪知垂眼将手伸给地上的孩童,用梁国语同他沟通。那孩子渐渐止住惊惧,顺从地跟随尚溪知去了窗边。
“外面这树刚好通后墙,墙下有草垛,你小心些,可顺利离开医馆。”
他忙道谢,又冲元斯若也鞠一躬,立刻便攀上树枝而行。见人消失在后墙,尚溪知这才抱着手臂望向元斯若。
“你会梁国语?”
“曾在梁国潜伏过。”掸掸衣上灰,尚溪知简单回答。
“……你倒是奇怪,像很熟悉这医馆的样子,你怎么会知道哪里能安全出去?”
尚溪知似乎被这话问住,看着元斯若的眼神有了变化,对她或许无心或许有意的问题而面露赞赏。
因为他就是从这出去杀无亦的。
“你去过梁国么?”
“不曾。最近到过贰十城外,最远是皇都。怎么,你要给我讲讲梁国的事?”
尚溪知点头,一副“你不想听我也要讲”的态度。“梁国崇尚道法,举国盛服食丹药炼化功德,遍地皆是观楼和道士。他们的都城为金京,有一名观叫广霞,供奉玉帝及灵官,每日香客不绝,甚是热闹。”
他边说边瞧墙外的月,薄云围了团转。
“修行之所本应清静肃穆,那观却开湖辟林,种奇花异草、名贵珍稀。”
“这些灵物应都是供给天子的吧,寻常人如何得享?”
“十年前是供给我朝贵人的。”语气轻松无比,内容却隐含创痛。“当时贵人不顾阻拦力讨梁国,在梁国老皇帝百般求和、进献灵物下仍要开战,最终伤敌伤己。从那以后,崇关每战都在死人,坡岭的血迹就没彻底干净过……”
不止是大鄞,连梁国的百姓也永无宁日,背负着妻离子散的结局。
“说回这观,”尚溪知的眼神在笑,好像真的褪去暗藏的所有不堪和阴郁,这一刻只做个纯粹人。“梁国新帝设赏莲节,每年将灵物、钱财分发百姓,要众生皆平享长生无疾。”
“那他们的皇帝倒是不错,懂得体谅万民疾苦。”元斯若肯定道,又想想贵人这些年的所为,后面的话说不下去,终无奈笑笑。“若我以后有机会得离北府,定要去你说的道观瞧瞧,说不定那些灵物还可以治愈我的心疾……”
自她有记忆起,就被断言活不过三十。她想活,不是因为怕死,只是怕“遗憾”怕“可惜”。
那人像是要刻意转移话题,不想让她难过似的,又搬出阴阳怪气来调笑,“话说你就这么相信我,也不问问我都同那孩童说了什么?万一我给他指的是条死路呢……”
元斯若才不接茬——对付尚溪知,不接话就是最好的回击。“我伤得这么重,我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你们是如何救活我的?”
如何救活的。
尚溪知背过身去,眼见一丁点月光都已看不到,便含糊回答:“你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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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小姐的伤……怎么样了……”
破庙狼藉下,少年用力仰起脸,叫住马上要离开的尚溪知。
“都要死了,还关心别人的命?”尚溪知摇摇头,笑意里有泪,蹲下来注视着无亦。“她伤得很重,可能活不过今夜。”
“那……”口中不停涌出血,无亦已经看不大清眼前事物,眼膜上全是五彩斑斓的血块,“这个……给她……”
他慢慢从怀里掏来个净白瓶子,颤抖着递了出去。“鬼卒……能……救命……”
最后两个字被污血吞咽。
尚溪知赶在那只手垂下去前接住了药瓶,望向少年停止转动的眼珠,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他紧紧握着瓶身,在烧起来的火光中表情晦暗,似笑非哭,最后掀起神女像头饰上的布条遮住了少年的眼。
“痴儿啊痴儿,都是痴儿,有这等神药为何不救自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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