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明喜这个从不休沐的人,突然决定在家歇一天。
一早起来禄红就吓了一跳。
因为他早早就起了,所以禄红还当他走了,结果转屏风出来就看到榻上坐了个人,那感觉,跟见了鬼似的。
好在她是在内室的桌子上看东西,有屏风挡着倒也不是很紧张。
就是什么都看不进去而已。
家里来了几个人,也不知道是干嘛的,一直说着什么吏部出缺、东厂、内阁、大皇子、翊亲王、去年雪灾什么什么,什么她都听不明白的话。
禄红支着耳朵屏气凝神的听。
素客站在她旁边,默默闭嘴。
这时候禄红心里还是挺平静的,管他来多少人,反正也不是找她的,禄明喜忙点也挺好的,她还有热闹听。
不管那边怎么喧闹,禄红这边依旧岁月静好,然后突然间,禄红就听到,禄明喜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那边的喧闹声不明显的停滞了一下。
印子应声出去了,禄红也没太在意。
等中午那些人说完都走了,也差不多到了饭时,禄红又听见禄明喜吩咐印子说:“让他们进来。”的时候,心情就有点糟,只有尽快开饭才能缓解,这时候她还没觉得这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只当是还有客人。
可是很快她就听到了,熟悉的鬼哭狼嚎:“我的姐姐哎,弟弟看你来啦,这老些日子不见,可真是想煞我…”也。
百转千回的也字,被他吞了回去,因为屋里等着他的显然不是他倒霉的姐姐。
禄明喜冷眼看着这油头粉面的鬼东西,满嘴浑话,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的走进来,心中立时就有了九分不喜。
再看那张和禄红毫无相似之处的脸,不满就已经到了十分。
邱志高平日里轻浮惯了,对姐妹们言语间也不很敬重,仗着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没少犯浑,整天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德行,但这会看到禄明喜,倒是蔫了,呲着的大牙收回去了,仰起的头低下去了,连脊梁都不再挺拔了,局促的站在那里,其言呐呐不能出口,甚至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一个滑跪冲到榻前,声情并茂的叫了一声:“姐夫!”
而后便涎着脸,情绪饱满,抑扬顿挫的说道:
“久闻姐夫大名,如雷贯耳,可惜弟弟出身微寒无缘得见,今日何其有幸,能一睹尊颜。
早知姐夫深得圣心、处尊居显,行事刚正,铁面无私,凡有不轨之人,立派缇骑捉拿从不因其身份而退却,一心为民,实乃当之无愧的栋梁之才,社稷之器。
却不曾想,姐夫风姿仪容竟也是如此出众,器宇轩昂,不怒自威,另弟弟一见便深深为之折服,恨不得时时刻刻追随在姐夫身侧,像牛马一样为您奔走。”
禄红:好奇怪,为什么说话的是他,觉得丢人的却是自己?
禄明喜:好奇怪,一个爹生的,怎么姐姐是个犟种,弟弟就是个软骨头?
“你想待在咱家身边?”禄明喜掀掀眼皮看看忙不迭点头的邱志高,又打量打量一进来就跪地上装哑巴的父女二人,语气颇为和蔼的说道,“好啊,只要你去挨上一刀,以后留在咱家身边侍候也未尝不可。”
挨……挨上一刀?
拉哪里?头发还是指甲?
咕嘟……
邱志高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他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索性心一横,露出一个喜不自胜的表情一个头磕在地上:“若真能如此,是弟弟几世休来的福分。”
“哦,”禄明喜不紧不慢的说着,“咱家差点儿忘了,你已然儿女双全了,也不必太在意这些,只是大杞以孝治天下,父母之精血,轻易不可弃,你就这样答应了,也不问问你爹娘同意不同意?”
“这……”邱志高求助的扭头。
这时装哑巴的爹邱大谷终于开口了,声音憨憨的听着像个不太聪明的老实人:
“同意的同意的,哪里用问,您就是随便指点个一句半句,都够他受用三代了,若能跟在您身边,家里的祖坟都得冒青烟,这样的美事旁人想都想不来,这小子要是不识抬举,那才是不孝呢,别说是老汉了,就是他娘知道了,也要打死他。”
这事要不发生的话,禄红想都想不到,真的发生了,她又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
上赶着送儿子当太监,的确是她爹能干出来的事……
至于娘……就不知道说的是哪个娘了。
禄红和邱志高爹是一个爹,娘可不是一个娘。
邱大谷盼儿子,她娘又没工夫生,他就纳了三个妾,孩子没少生,可男丁也就邱志高这么一个,从小让他读书识字,费尽心机中了举,疼的无法无天的,如今为了富贵竟也舍出来了,她娘知道了多半也不会说什么,他娘要知道保不齐要哭一场……
他们怎么着都跟禄红没关系,但跑到她眼前来,带着她一块丢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还姐夫?
姐姐都没有了,还上赶着认的哪门子亲?
禄明喜还真正眼瞧了瞧这两个‘亲戚’,能不要脸到这份上也算个本事了。
禄明喜哼笑一声:“你们倒是豁的出去……”
邱志高满脸期待的等着下半句。
可禄明喜话锋一转就去说别的了:“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夫人以前到底跟你们做过一家人,咱家怎么好受你们这样的大礼,再折了寿。”
话是这么说,但他靠着凭几,支着腿,看着跟不好意思一点边都不占。
三个人都有点冒汗,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起,又不敢不起,三个人站的像三只哆哆嗦嗦的鹌鹑。
邱大谷上前拱了拱手,磕磕巴巴的说:“该受的,该受的,原是我们瞎了心,看低了厂督的度量,生怕被那家逆贼连累,祸及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