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当一个人提到金陵,见到这座悠久、厚重却又总带着奢靡之气的古城之时,他会想起什么?
是六朝古都的厚重历史?
是十里秦淮的风光霁月?
是紫金山的旖旎?幕府山的雄伟?
………
这些都未出现在贾愚的目中。
身处红楼,如入大梦。
晨曦融入他的体内,刺入双目,却意外的并不耀眼。
望着昼夜不息,东流入海的长江,贾愚只觉那江上氤氲的水汽似是“千红一窟”,眼前涛涛的江水有如“万艳同悲”,耳畔拂过的江风奏响一曲《红楼梦》……
逐渐忙碌起来的码头之上,演绎的是“江南第一家”、“金陵四大家族”的兴衰历史。
庙堂之上安坐的,当时“知恩图报”、“结草衔环”、“不劳吩咐”的贾雨村。
……哦,不对了。
贾愚突然自怅然的氛围中解脱出来,眼前有些模糊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贾雨村怎么算这时也不应该在金陵。
记得原著中记载,贾雨村此人是在林黛玉五岁之时游至扬州,抱病一月后通过好友介绍,这才成了盐政衙门的西席,林黛玉的蒙师。
一年后,他因林家太太贾敏病逝于扬州,林黛玉大病未愈出来踏青,从而偶遇冷子兴。
至此,贾雨村才正式了解了荣宁贾家之事,从而一路青云直上。
可如今……
林如海听了贾代恶的建议,决定亲自为林黛玉传授些“做人上的道理”,并未起寻师之意。
也不知贾雨村,现在何处高就?
还会与荣宁贾家产生联系吗?
贾愚任由思绪发散,忍着浑身的阵痛,狠狠的伸了一个懒腰。
不知为何,经过方才在船舱内的一晕后,他竟觉得自己更加敏感起来了。
否则按照过去在山里爬高上低、抓鸟捕鱼的经历来看,他这一身伤不应该这么难受啊?
随手摘下沾满鲜血的头盔,贾愚有些疑惑的抓了抓粘在一起的头发。
这时,卸了甲胄,重新拄起拐杖的贾代恶一步一晃的走了过来,斜着眼觑了他一眼,冷笑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
“高门贵族子弟的模样?”
贾愚抢先说出这句话,硬生生让贾代恶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贾愚见状,笑得格外畅快,随意的将手搭在老头子的肩上,问道:“咱们这算是完事儿了呗?”
贾代恶肩头一震,将这没个正形的孙子甩出去三尺,说道:“想得倒挺美,你和我的任务如今才算是要开始呢?”
贾愚纳闷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贾代恶冷笑道:“你连这都忘记了?好好动动脑子,想想咱们为什么来金陵。”
贾愚刚想说“难道不是为了帮林姑丈调虎离山”又忽地觉得似乎有哪点不对。
他一手端着下巴,作沉思状。
片刻后猛地一拍手,惊呼道:“咱们真要去走亲戚?”
贾代恶呛道:“那叫拜访世交故旧!”
“都一样、都一样!”贾愚甩了甩手,又道:“我以为这只是托词来着。”
贾代恶道:“凡事都要多想。你自己考虑下,接下来我们还能回扬州吗?”
“这和回扬……”
贾愚说着,突然愣在了原地。
贾代恶见状,微不可察的颔首,冷哼一声道:“还不算笨,能想到回去的危险。昨天夜里的事情算是我们打了那些盐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一没时间充分思考,只能速速下决定,二更来不及那些扬州之外的力量,这才让我们有惊无险的撑过来了。
否则的话,福祸难料!”
听闻贾代恶的话,贾愚下意识皱起眉头,反驳道:“可昨夜那三家不是已经被姑丈抄家了吗,怎么还会来找我们麻烦,他们哪儿来的人手?”
“主干确实没了,可散落于外的枝叶却仍旧存在,你说他们知道了昨夜的情况后,会不会报复回来?”贾代恶用讥讽的语气道,“可正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让他们没胆子去盐政衙门那个龙潭虎穴中找你姑丈这个始作俑者的麻烦,只会将矛头对准孤悬在外的我们。”
“这样说林姑丈真的好吗?”
“这就是事实!”贾代恶瞪眼道:“你小子给我认真些!”
“明白……”贾愚有气无力的应道,“也就是说,接下来咱们要亡命天涯,和盐商上演一出‘他逃他追’的戏码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贾代恶道,“只要进了金陵,他们也就没了动手的机会,区区商贾之族罢了。他们只会在他们以为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可老子偏不会顺了他们的意,就让他们干等着罢!
等这群乌合之众反应过来时,咱们爷俩说不定已经在神京城中了!”
贾愚点头,他已经听明白贾代恶的计划了。
什么在扬州过年,正月十五前返回京城……
都是骗人玩的!
扬州这地方,老头子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不过……
“咱们就这样不告而走,是不是有失您老高门大户的风范啊?”贾愚问道。
“今天我会派人将那几个活口走陆路押往扬州。”贾代恶道,“记得写信跟你姑丈一家,还有英莲小姑娘告别。”
得嘞!
他连这都想到了。
贾愚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就像他不愿意让青竹、赤梅这次一起冒险一般,他更不会为了一己之愿将整船人都放上赌桌。
跟林妹妹一起过年啊!
淦!
“你还愣着干什么?”贾代恶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某人的悲伤,疑惑道:“不去换衣服,难道打算就这么一身血进城?”
啧!
贾愚转身就走,跟糟老头子没话可说!
“记得让那两个丫鬟帮你上上药!你也该习惯有人服侍了!”
连养成习惯最少需要二十一天都不懂!
回到船舱内,贾愚路过先前大家伙一起休息的屋子,发现其中已经收拾的极为干净。
擦拭一新的甲胄整齐的堆放在角落,原本拥挤的屋子内只有寥寥数人在忙碌着。
正在监督亲兵清点弓弩、盔甲数量、损坏情况的李阙见贾愚路过,便招呼道:“愚哥儿,过来卸甲。”
“是,师傅。”贾愚应了句,低着头走进屋内,任由两个亲兵除甲解剑。
又向李阙告别后,穿着一身染了不少血的宝蓝色锦袍向船舱深处走去。
他打算先去拿衣服,再打水好好洗洗。
如今他这个样子,确实有碍观瞻。
黏在一起的头发耷拉在脑门上,一身锦袍破破烂烂的,露出里面同样不怎么完整的袄子,一部分裂口处还能看见未愈合的伤口。
贾愚的包袱和在盐政衙门内准备的,用来摆放世交故旧的礼物放在一起,全部堆放在船舱下层的仓库内。
方至拐角,贾愚正准备下楼,却见一身青缎纹竹夹袄,水红绫衣的青竹后面追了上来,口中还喊着:“大爷别走了!”
贾愚闻声站在原地,侧脸看向脸上挂着汗的小姑娘,奇怪道:“你怎么出来了?赤梅呢?”
在贾愚的印象中,这姐妹两个跟连体人似的,从来都是一起出现的。
青竹见他停了下来,也不着急跑了,放缓脚步喘着气走了过来,刚要说话,又被贾愚这一身行头骇得差点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