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里回来后,沈祈用剩余的钱买了两罐八宝粥去看姥爷。
姥爷家离北田庄不会太远,在伐木场附近,骑自行车顺着庄口那条满是裂缝的水泥路颠簸五十几分钟就到了。
沈祈隔着老远就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这是辆从胖子那里借来的高档山地车,沈祈把它藏到了路边的水泥砖彻的围墙后边锁好,然后顺着两边光秃秃的白树干往前边的修车铺走去。
修车铺是沈祈她小舅开的。
铺子对面就是木材厂和货运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大货车进进出出,修车铺自然也就在一片滚滚红尘中生出了财源广进的气象来,每天都七万八万,发财,杠碰胡。
司机们在打麻将。
基本跑长途的老司机都是修车能手,最多让修车铺的人带些零件或者机油滤芯,再大点的生意无非就是换个车灯补个胎,除此以外,来修车铺的主要目的就是打麻将。
隔着几块用来挡风的木板,沈祈看见小舅妈一手拿梨一手提壶穿梭在三张麻将中间,给司机们添着热水,时不时在这面停一会,在那边给坐在桌上打麻将的小舅使个眼色。
穿着件蓝色工装的小舅没多久就喝的一声:“胡了。”
同桌的人唉声叹气一番,话题从刚才老王戴绿帽的事情转到了北田庄的女人们身上。
小舅迂了好几回,总在说天气的事情,最后也没能遭住输了钱那人的酸意。
那人心里肯定有数,可见小舅今天手气红火,心里不大舒服,于是就把话往难听的去说:“咦,前段时间,不是说北田庄有个女人被抓住进去了吗?”
小舅咬了支烟,有些含糊:“摸牌。”
“听着好像跟你一个姓的。”
“说吸毒,还说身上有传染病。”
对方说着就顾自傻笑了两声:“幸好我没睡过她。”
“你想说什么?”小舅一把将手边麻将甩了出去,牌桌上彻好的长城顷刻间散成了一片红黑相杂的乱相。
男人们开始争吵,开始推搡,沈祈没心思看戏,趁着动静大,溜到路基往下爬。
这段路临河,路基下侧都是石头彻的河床,河床边漂满了随波荡漾的垃圾。
沈祈尽量不往下看,一手撑在小舅家的砖墙上,一手抠在河床上的石缝里,离又脏又臭的水面还有一人多高时,身子轻跃,跳到了墙侧伸出来的水泥平台上。
原本这层楼修的时候地势还没有这般低,两层楼,姥爷原本想用地下那层来做成比较洋气的地下底,方便藏酒啊,做酸菜的,后来对面林场改建,愣是把马路加高了不少,于是这个青砖筑的两层小楼愣是像长在了水里一样。
沈祈站的平台有五六个方。
当初姥爷修这个房子的时候原本想着修个阳台可以用来观景,天气凉爽的时候,放把藤椅,支把鱼杆,能享受下垂钓的乐趣,等房子磕磕绊绊三年修好后,市里的排污管也修好了。
每天都有成吨的污水淌进这条河里,顺着曲折的河道,奔向远方,也有不愿意远走的漂浮物,整天在河岸边荡啊荡的,最终腐烂。
河水很臭,风景一点也不美。
沈祈隔着门,叫了好几声姥爷,没听见应,便用力推了下门。
门没栓,甚至像是刻意打开了些似的,沈祈差点摔个跟头,她嘀咕了下:“不栓门多危险。”
要是乐乐在的话,姥爷绝对不会这么粗心。
想到乐乐,沈祈就赶紧闭了嘴把门给带上了。
一带上她就觉得不对。
门里比门外还要臭。
说不上来的酸腐味,比坏了的猪肉闻着还让人难受。
沈祈重新打开门,她听见了屋里有些重的呼吸声,打开灯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大口哼气的姥爷。
姥爷变了好多。
在沈祈的印象里,姥爷总是穿着海蓝色的立领中山装,戴着一顶雷峰帽,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你一叫他站住,他就垂着手,稍稍把原本挺直的弯下来些,侧过身子,冲你微微笑道:“小丫头,还不快跟上来。”
姥爷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无论是你揪她耳朵,还是锤他的背,他都乐呵呵的,回手往你头上敲一敲作为小小的警告。
他不爱发脾气,就连沈祈妈把他棺材本都给骗走了,他也没说什么,接手就抱过了乐乐,又是买奶粉,又是包尿布的,甚至还会在夜里小声地唱走调的童谣。
“姥爷,你怎么啦。”沈祈这声,听着很矫情,眼泪巴巴地往下掉。
记事起就倔得很,从来不轻易掉眼泪,可在姥爷面前,她偏把自己当小公主。
姥爷走路走得快了,不等她,她能站在原地哇哇大哭,直到姥爷自动走到她身后给他说:“好啦,好啦,你走得比姥爷快,姥爷追不上你,你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