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仪参与了问迅,她现在是实习期,多数时候都是看别人审,她就在边上听着,偶尔可以插插嘴什么的,不过她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全程就一直听同事和沈祈她妈,半吵,半吼地问答。
沈祈妈在审迅室里也抽烟,没烟她就跟个没腰的水蛇,摊着,不说话,甚至于静逸到不想呼吸。
火一点,她就吞云吐雾,抖着手,语气尖锐:“哼,她早就想把我送监狱了,只是没逮着机会,怕我打死她。”
“小心说话。”审迅的警察抬头白了眼沈祈妈:“我可能会给你另加个虐待儿童的罪名。”
“你现在就崩了我吧,省得我难受。”沈祈妈认栽地看了眼审迅室的布置,最后说:“这里头比我住的那地方不强百倍?还不用交租,早想来了。”
“毒品哪来的?”
问到这个点上,沈祈妈就又开始装死:“就买的呗,别人上门卖,我有钱就买了呗。”
毒品的供需目标通常都很明确,不可能像沈祈妈说的这么简单。
可就是问不出来。
没审多久,沈祈妈毒瘾就发作了。
后续稍微的时候又接着审,没撑过两天,沈祈妈就在审迅室里昏厥,化验科结果出得也很快,hiv感染者。
艾滋。
这消息捅出来后,负责拘捕的几个民警脸都白了,个个都跑去做检查。
就傅长仪没去,艾滋的传染方式作为一个警察,她还是了解的,除了知识储备广这个优点,作为初到机关不久的人民忠仆,她在工作上同样务实谨慎。
上回就扯破沈祈衣服的事情,她跟好几个老同志请教了处理方案,老同志们一致认为,小事,别理。
到底还是年轻人皮薄,负责给沈祈妈做笔录的警察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小伙,听了傅长仪的这个询问,当即一拍桌子:“赔,得赔,人小姑娘倒霉,摊上这么个亲妈,挺惨的。”
“按公款赔吗?”有人中途暗戳戳地插了句嘴。
另一边有人就忍不住酸了句:“公私都一样,反正都是傅局家的钱。”
“咳,咳,注意影响哈,各忙各的去吧,别搁着茶前饭后了。”
傅长仪板着脸,没怎么吱声,不过心里已然有了她的主意。
衣服的事情,从那天出警到现在也小半个月,搁了这么久,想来想去,最有效的解决方案不是去找流程查什么条例,想什么该与不该。赔上,一了百了,不管条不条例的,至少揪不到她的错处。
她爸是花城市局局长,已经给她招来了不少诽议,即使是靠着本事混到了市局的实习名额,也抵不了周边人的眼红劲。
秋天,风燥。
郊外小学校门口的林上,一高一矮相对而立。
高的那个,一身藏蓝色制服,笔直熨贴,矮的那个,单薄的身子在宽大的校服下边越发显得嶙峋,肩后有些泛黄的长发和着风和枯叶扬起,又悄悄落下。
说完沈祈她妈和她弟的正事,傅长仪便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帽檐。
她眼睛看向地面,在那双有些不大对称的帆布鞋上愣了几秒,接着转了开来,看向远处在风中扭动的枝叶:“上次扯坏了你衣服,对不起。”
沈祈妈常用下三滥和杂种来骂她。
久而久之,沈祈便也如此认同,她确实是个贱女人生的下三滥。
这样的下三滥通常见了警察,心弦就要往上吊一吊。
就是这样的下三滥突然听到一个戴着肩章,头上顶着个警徽的人和她说了对不起时,她就觉得委屈。
沈祈是个计较的人,她妈从小到大揍了她多少次,她都暗戳戳地在心里计个数,她觉得,她妈欠她对不起,还有那些喜欢说她闲话的人欠她一声对不起,学校里那些因为她穷就笑话她的人,也欠她声对不起。
沈祈早就琢磨过了,就连命运,都欠她一个对不起。
全世界都好像欠她一个对不起,凭什么到最后,却是个穿着正义制服的人来跟她说出这样的台词。
别哭,丢人。
沈祈低了低脑袋,再把脸扬起来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她贱兮兮的命格,硬着头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件衣服而已。”
“这两百块你拿去买件新的吧。”傅长仪还是有些别扭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钞票:“我也不知道给你买什么样的。”
“都说没什么了。”沈祈就看了那钱一眼。
就一眼,她就想好了千万种花法。
加上她这个月洗碗的工钱,足够交租了,还能剩点钱出来买双像样的鞋子,剪个好看的发型,入冬了,还能买两条合身的秋裤,最后买双手套……
沈祈不要,傅长仪也没办法。
走的时候,她还是很尽责地说了声:“有困难可以找我。”
沈祈没应好,也没应不好,站那里就一副死德性,目送着傅长仪骑着两个轮子的黑白巡逻车消失在路口。她的两百块彻底的飞了,这时她有点想抽自个耳光。
干啥不要啊。
就听着那句对不起不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