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城,臨江而建,坐落鹿水之北。
城中百姓三萬,介於鹿古兩州之間,東西客商必經之路,既是富庶一方的港埠,也是屯兵過萬的軍事重鎮。
南門外的鹿水,三百丈寬,近日旌旗蔽日,三艘碩大樓船,以及無數羽楫篷艇,橫江而泊。密密麻麻的桅杆之下,鐵甲煌煌。兩岸水寨高築,金鼓傳擊,呼喝囂雜。
伏火軍主帥林賞,字辟之,與禁軍新月營的林博之一樣,出自親穆國公的侄輩。他帶領的伏火軍,手上雖只剩一半,五千之數,卻因是水軍,在東海一戰,尤為重要。他率領的五千伏火軍,為先鋒,進入古州,卻未得靠近治所-羅明城百里,即遭遇伏擊,敗退至荷城,與駐紮此地的略地軍會合。
略地軍的主帥沈術,字明法,同為九原子弟。
兩人皆五十上下,身高八尺,自幼熟稔,經歷相似,見面自然分外熱情。這晚,兩人與幕僚,正聚集在北岸的中軍帳,夤夜商討戰情。
‘明法,你看。’林辟之指著案上的布防圖:‘斥候來報,叛軍已出現在下游五十里處,人數不下三萬,船艦上千。戰力最強的樓船,便有五艘,走舸約三百,主將是怒水軍副將-耿山畢螯。你已徵集附近庶民的船,加上我伏火軍本來的船,算上府兵,我方兵卒雖有四萬,但能下水的水師只勉強湊萬。’
‘耿山畢螯?’沈明法瞇著眼想了想:‘此人在司馬勝的軍中,素有好勇鬥狠之名,近年升遷,引人注目。如今看來,怕是賣身逆賊才如此順遂。畢竟庶民出身,不識大義,難堪造就,有何將帥之能?’
‘話雖如此,但畢螯年紀輕輕,便有‘九江龍’之稱,不久前又滅了藏匿在遠海黑岩嶼的上千海盜,可見他本人,及麾下,皆水性卓越,下手毒辣之輩。’林辟之已與敵交手,雖然未見過畢螯本人,但無法似沈明法那般輕鬆。
‘哼,海寇相殺而已!辟之初戰不克,難免氣餒。別忘,我方兵力不弱,且荷城糧足,佔據上游,又有西風相助,可謂盡得天時地利,何愁不勝?’
‘但對方有備而來......’林辟之的話未完,帳外忽傳警哨。
‘報~~敵軍來襲!’
‘如此之快?!’林辟之連忙與沈明法踏出中軍帳,登高眺望。
時至破曉,舉目卻仍是昏天黑地,加上陰雨霏霏,江面明波暗潮。倏爾,東方天際,千萬火點,滑過蒼穹,剎那間盡數落在南北兩岸!
從天而降的箭矢,皆裹著浸了松油的麻布,淋雨不滅。
兩岸水寨,頓時火苗四竄,哀嚎此起彼落!
襲擊者來自江面,藏在晦冥風雨之後,不知是寡是眾,可漫天箭矢,不見歇勢。
初時慌張一過,紫策軍頂著盾牌,開始撲滅水寨各處的火勢。寨中建築塗了防火的泥,偷襲所致的火勢,蔓延起來並不迅速。
‘此時突襲,不怕陰天風急,浪大翻船嗎?’沈明法唾棄道:‘果然是一群賊寇莽夫!’
林辟之凝神觀望:‘他們絕非一般海盜,進退有度,慣用詭道。’
‘可此刻出兵,對彼此皆不利啊!莫非......他們使詐?佯攻此處城南水門,實則是要取平地上的東門?’沈明法立道:‘我帶人去東門!’
‘明法,莫中圈套!’林辟之臉色大變,阻道:‘叛軍雖然不露面靠近,但如此不吝嗇箭矢,我看,正是要依江浪之危,出其不意,重擊南門,並一舉攻城!’說著,轉向身後:‘眾將聽令,城內戒嚴備戰,城外水師整軍應戰!’
‘是!’將士齊道。
沈明法尋思片刻,覺得好友言之有理。細想,對方來的都是水師,如何會輕易捨棄水戰,改用陸戰?當下駐足,任由林辟之指揮。
半盞茶後,兩岸鑼鼓吶喊震耳,紫策軍整合出戰!上天彷彿被吵醒,逐漸明朗。
江面以東,黃旗高揚,旗面繡著觀音模樣的女子像,兵卒黃衣青甲,正是畢螯率領的黎人軍;江面以西,是繡著白鹿芍藥的紫旗,以及紅衣玄甲的紫孝軍。
風雨中,波濤間,旗幟參差,檣櫓壓江!一時之間,只見有用牛皮覆蓋,內藏弓弩手,名喚‘蒙衝’的小型戰船;沒有頂蓋,只有女牆,以槍矛攻防的五桅戰船-‘走舸’;輕巧如梭,多用作傳令的小舟‘赤馬’;可載千人與輜重,設投石拍桿的千鈞‘樓船’,還有臨時徵來的各色民船,聚集一堂。
兩方橫水對陣,皆是蒙衝在前,走舸左右,樓船為中的陣勢。但細看之下,黎人軍的軍備較為簇新完整,多是戰船;紫策軍則是民船為主,但佔據水戰至關重要的上游順風位置,勝算不容小覷。
激戰伊始!
雙方的蒙衝弩箭手開始對射,燃燒的鐵鏃,在空中縱橫交錯,流火如星!
嗡嗡沉響,彷彿蝗災過境!
紫策軍張帆借風,順流而下,行動較為迅速。兩翼的民船,轉眼已衝至敵軍的走舸前。船陣相接,撞擊之下,位處下游的黎軍立即有人被撞翻落水!沒有被撞的見狀,紛紛使舵搖槳,慌張躲避,逼仄擠軋間,又有更多人落水!而在江心,紫策軍的樓船,龐然大物,也緩緩向黎人的中軍靠攏。一路上,五丈拍桿,如巨臂般,揮動如風,繩端的大石呼嘯而墜!四下的敵船,遽爾斷桅破舷,殘肢碎體,應聲飛濺!
初戰衝鋒,對方人仰馬翻,突襲之危已解,戰況轉穩,林,沈兩人相視一笑。
須臾,江中傳來轟隆一聲,令人心頭欲裂!雙方樓船首次接觸,船身相互擦碰。兩邊船舷,雙方各舉槍矛刺勾,混亂對打。不一會兒,便有持盾者打破防線,躍上敵船。雙方的甲板上,皆是刀光劍影,徒手肉搏。震耳欲聾的酣戰中,殘肢橫飛,血流如洗,白浪漸次殷紅.....
來自上游的衝撞,實在猛力,黎軍抵擋不住,戰線漸漸東移!
在北岸的林,沈兩人見狀,擊鼓傳令,加劇攻勢,乘勝追擊。眾人幾乎忘記呼吸地盯緊江面鏖戰,一時竟沒人留意到南岸出現的通信紫旗。那旗幟方被舉起,左右搖動,未及成句,便已倒下。
南岸水寨主要是哨站。適才在打旗語的哨兵,只來得及看了一眼胸前剜背而出的刀刃,便從三丈高的望樓跌下,落地腦漿迸裂!他死前仍握著令旗,旁邊是更多屍體,其中不乏校尉以上的高級將領。周遭站著數十名彪形大漢,只著褻衣短褲,有幾人甚至袒胸露背,個個手持凶器,全身濕透,血跡斑斑。
大漢巡視一番,吹了數聲暗號之後,投身入江,轉眼沉入水底。此時此刻,南岸哨站無一生人。
大戰膠著。
黎人雖被迫後退,但紫策軍的沉船似乎越來越多。林,沈手下的將領看出端倪,喊道:‘不好!他們在水底鑿船!戰船雖有鐵皮保護,但那些個漁船商船怎堪敲擊!’
‘窮寇莫追,那裡有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