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有暗礁，哎呀，他們這是要誘我軍入險地！’

林，沈兩人聞言心頭一緊，正要商量對策，樓下忽然叱喝不斷，慘叫連連！探頭一看，只見一群短服壯漢揮動魚刺利刃，見人便砍！為首一人，三十上下，裸露上身，長軀修臂，尖臉細眼，一副蛇相，手中一對鐵尺，寒光四射，踏血而行！守衛兩位主帥的上百親兵，有一半皆歿於他手！轉眼間，此人已登上望樓。

林，沈兩人見突襲者毫無預兆地出現，且衣衫不整，滿身淌水，猜想他們是潛江而來，繼而想到水寨前的水雷，豈非已被破壞？兩人挺身仗劍，俾倪來敵，卻禁不住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賊人，報上名來！’沈明法瞋目道。

‘耿山畢螯，還有一眾東海鮫人，見過兩位將軍！’蛇相赤身的男子大聲回應，竄到兩人眼前，咧嘴桀桀一笑。手起尺落，便聽到嚓嚓兩聲！

四周一陣歡呼！

畢螯砍下林，沈的人頭，用他們長髮為帶，將首級別在腰間，乍看宛若嗜血水怪。他二話不說，躍下望樓，帶著屬下，一路繼續大殺！

鹿水一役，侵曉卯初打響，直至夜晚戌時方歇。鏖戰一日，鹿水漂紅，浮屍數里。紫策伏火略地兩軍因主帥被誅，軍心潰散，又因船艦接連被鑿破，或引入漩渦暗礁，雖佔盡地利，卻最終不敵，數百殘部，遁入荷城南門。

黎軍，傷亡兩成，船隻破損一成，見敵人退兵，在城外大肆放火，點燃兩岸水寨。

炙熱火光中，無數黃旗獵獵作響，上面的海母妖豔異常，彷彿在微笑。畢螯與鮫人頭領站在樓船船頭，與眾士卒飲酒慶功，‘大君萬歲’之聲，顫動荷城城樓！

*

荷城內。

目睹林辟之，沈明法兩人的首級被高懸城外淺灘，縣令陳芳心中一陣悲涼。

本以為大勝的叛軍會急於西進，揚長而去，不料他們先將荷城南門的水底機關，盡數拆除，又屯聚到東門下。主將畢螯揚言，三日後不開門投降，便屠城！

一眾鄉老，心膽俱裂，紛紛登門向陳芳哭訴，要他獻城。

陳芳雖手握萬餘府兵，但深諳在這群東海來敵之前，府兵實在不堪一擊。他傾向開城投降，可伏火，略地兩軍殘存的將領卻堅持守城。

‘荷城水路失守，已有辱聖命，豈可又失節降敵？！’

‘我們落敗，是因為叛軍擅長水戰。可在地上，我們有高牆保護，水糧充足，只守不出，他們無可奈何！’

紫策軍的‘豪言’，陳芳聽得不住搓手：‘倘若城破，滿城百姓，誰能保全？’

‘陳縣令怎知我等不能守城？’一將領悻悻道：‘再說，無令退兵，論軍法，當死罪！’

陳芳知道紫策軍已派人回鹿都請旨，並要求增援，但一來一往，畢螯所下的三日即過。‘那限期之前，可否開城門，讓百姓自行離開？’

‘這豈非正中畢螯下懷？他正是要趁百姓逃難，攻入城中！此舉不啻投降！’

陳芳眉頭緊皺，不再說話。

不久，荷城百姓恐慌，衝撞北門，欲要逃城。

城樓的府兵正為難是否要射箭驅散，數十紫策軍趕來協助壓制暴動，孰料一出手便是人命！百姓被激怒，強行對抗。混亂中，守城的府兵無奈，向人群射箭，傷百姓數百。

幸虧陳芳出現，喝退府兵，安慰百姓，言他與紫策軍定合力退兵，又將一名府兵百夫長斬首，民憤才得以平息。當晚，陳芳獨自走進城中一間麻油店，向一位滿身香油味，老態龍鍾的店家頓首，泣道：‘紫竹庸民......’

離開麻油店後，他一臉毅然地命人將西南角的城門開啟。天亮之前，便有百姓陸續前來，扶老攜幼，秩序井然地出城。

三日後，黎人果然再度攻城！日出之際，他們從東，南兩面夾擊，攻勢猛烈。很快，城南水門出現裂縫，一個時辰後，轟然倒塌！黎軍蜂擁而入，逐敵街衢，血戰巷閭！陳芳與府兵苦苦支撐，忽聞紫策軍大部人已挾帶行囊，慌遁北門，不由一個趔趄，吐出一口血：‘這便是我國精銳？！’

他立即命人，打開所有城門，又鳴笛整合城中剩餘兵力。聽到笛聲，最先趕來的，竟是上百的紫策軍。這夥人皆是肅毒舊人，在紫策軍備受冷落，一向格格不入，如今更不願意和其他人那般，置百姓於不顧。他們跟隨陳芳浴血奮戰，掩護百姓逃走。

可畢螯麾下的這支軍隊，實在強悍，除了肅毒舊人能與其一戰，府兵根本無還擊之力！忽然，城內鬼哭狼嚎，此起彼伏，與之前的喧鬧不一樣，尖銳刺耳，令人背脊發涼！

‘他們在屠城！’陳芳聽出幼兒哭喊，面如死灰，呆立原地。‘罷了！’他仰天悲嘆，還劍入鞘，將上衣褪至腰間，一邊走往敵軍聚集之地，一邊高喊：‘荷城縣令陳芳在此！’

畢螯手持鐵尺，銀甲鮮亮，在海母黃旗的簇擁下，昂首闊步地邁入城中。面對眼前的燒殺擄掠，一臉愜意。‘紫孝兵不堪一擊，大君入主九州，指日可待啊！’他正與親兵說說笑笑，卻聽前方有人自稱縣令，獻印投誠。放眼望去，大街盡頭，一中年男子跪倒在地，袒胸俯首，高舉官印。

‘陳芳率荷城百姓，歸順勤王之師，請將軍接納！’

畢螯走到他跟前，取過官印，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為何改變心意？’

陳芳把頭垂得更低：‘小人愚昧狂妄，不自量力，願受千刀萬剮，一刀換一命，求百姓生機。鄉民受小人連累，終究無辜，請將軍赦免。’

畢螯愣了愣，暗歎紫孝官場竟有如此人物，口中卻道：‘我令已下，豈可收回？’

陳芳不由激動，大聲疾呼：‘大軍入京，救誓王，清君側，實乃德義之師，殺戮過重，恐有違初衷，請將軍三思！’

畢螯一對細眼閃過精光，冷笑數下：‘話雖如此，但大軍需立威立信，令出如山，非口舌可撼動。公，捨命救民，令人敬佩。我不可撤令，卻可成公之美名！’說著，舉起鐵尺。

陳芳追悔莫及，只得閉眼。四下降兵見狀，大呼：‘主公！’

就在此時，荷城郊外出現數百男女，不是農戶，便是漁民模樣，個個手拿刀棒，與慌張出城的百姓截然不同，正從容淡定地奔往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