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颙以为杀了张方就可以和司马越讲和了,于是命人将张方的人头送到了司马越那里。司马越一看,从无败绩的张方都被大头杀了,你还有什么条件和我讲和?联军唯一惧怕的也就是张方了,没想到司马颙会自剪羽翼把张方杀了,这等于自掘坟墓啊。司马越不管那么多,联军已经占据巨大优势,自己这趟出兵一定要实实在在杀进关中,想和解可没那么容易。司马越派部将宋胄与平昌公司马模手下督护冯嵩领兵向洛阳逼近,司马颙手下建威将军吕朗正阻挡在荥阳至洛阳一线。刘琨见状,索性从司马越那里把张方的人头要了来,然后拿给吕朗看。吕朗这才知道张方死了,这仗还怎么打?于是干脆利落得向联军投降了。洛阳被联军控制后已经具备了奉帝还都的第一个条件,接下来就是营救皇帝了。司马越命将领祁宏、宋胄等继续领兵向长安进发,准备攻克长安后奉迎皇帝大驾还都洛阳。同时,命前河南尹周馥出任司隶校尉,持节,总督诸军,驻扎于渑(miǎn)池(今河南三门峡市渑池县)作为后援。成都王司马颖这时正在逃往长安的路上,跑到华阴(今陕西渭南市华阴)时得知司马颙杀了张方,要与司马越和解,这下司马颖可不敢再回长安了。自己和司马越是死对头,如果司马颙真的同司马越讲和了,自己回长安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司马颙一定会拿自己当作给司马越的投名状的。
永兴三年(公元306年)四月,司马越率大军进至温县(今河南焦作温县),先头部队更逼近关中。司马颙现在不仅头大而且经常发懵,总以为张方死了,双方就能和解了。谁知道,联军听说张方被杀后更加大胆地向关中进军了。司马颙悔不该听信郅辅所言,杀掉张方后,司马颙还升任郅辅为安定太守。事情全坏在这小子身上,司马颙一气之下将郅辅斩了。然而为时已晚,东部联军正在向长安逼近,司马颙只得命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领兵在湖县(今陕西潼关以东)抵挡祁宏等人西进的兵马。祁宏可称王浚手下第一猛将,本为主簿,兵事一起却表现出优异的军事才能。王浚能击败司马颖,占据邺城,全赖祁宏之勇猛。五月,祁宏率领晋胡联军在湖县大破彭随、刁默,之后顺势突破函谷关,兵峰直指长安。司马颙派出最后一支力量,由部将马瞻、郭伟率领于霸上进行抵抗,但仍然被祁宏打败,这下长安彻底完了。司马颙吓得也不管皇帝了,单人单骑逃离长安,向着太白山(今陕西宝鸡秦岭北麓)方向奔去。于是,祁宏等率军攻入长安,其中的鲜卑部众大肆抢掠,胡人杀起汉人来从不手软,长安城内两万多士民被杀,一时血流成河。史书中记载,当时日光四散,赤如血。司马颙跑了,大臣们也都四散奔逃,跑进山里的人没有吃的,只能摘些橡树上的坚果果腹充饥。皇帝司马衷虽然得救了,但却无力制止联军的暴行。长安城内遭受洗劫后所剩无几,司马衷离开长安时只能乘坐牛车返回洛阳,随行大臣们也只得步行跋涉。祁宏护驾返京前,命皇太弟司马炽手下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留守长安。六月,司马衷一行终于回到洛阳,先是恢复了羊皇后的地位,之后宣布大赦,改元光熙,光熙元年即公元306年。
司马衷一走,东部联军也随之撤离,只留下了一座满目疮痍的长安城。司马颙旧将马瞻等人瞅个空子,纠集人马又杀了回来,留守长安的梁柳没想到马瞻能回来的这么快,仓促应战不敌,梁柳被杀。马瞻与始平太守梁迈又从山中将司马颙迎回了长安,看着被血洗后的长安城,司马颙的头又大了三圈。就在司马颙惊魂未定时,秦国内史贾龛(kān)、安定太守贾疋(yǎ)又起兵向长安发起攻击。其中,贾疋是前曹魏名臣贾诩的曾孙,年轻时便深谋远虑,气度不凡,贾龛则是贾疋的堂兄。兄弟二人都是奉帝还都的拥护者,属司马越阵营。听说司马颙又回了长安,两人便起兵举事。司马颙命马瞻、梁迈出兵讨伐贾龛、贾疋,结果二人全被贾氏兄弟斩杀。司马越知道司马颙又回到长安后,再派督护麋晃带兵攻打关中,兵马挺进至郑县(今陕西渭南)。司马颙命平北将军牵秀屯军冯翊郡(今陕西大荔县),以抵挡司马越西进的兵马。牵秀是曹魏名将牵招的孙子,虽有文才,但缺乏品行,曾因载他人妻夜行被免官。后来参与到‘八王之乱’中,牵秀先是背叛了长沙王司马乂投靠到成都王司马颖那里,并陷害了陆机。等到司马颖失势,牵秀又投到了河间王司马颙麾下,为司马颙所宠信。尽管司马颙现在又回到了长安,但司马越的讨伐联军已近在眼前,长安城内官民无不感到人人自危。司马颙手下长史杨腾同样担心司马越杀过来,感到前途无望,打算投靠东海王司马越。可拿什么能让司马越相信自己呢?杨腾想到了牵秀,于是与冯翊郡大族诸严联手做局,向牵秀谎称河间王有令,要同东部联军和解,命牵秀罢兵。罢兵就是解散队伍,牵秀信以为真,等到队伍真的散去,牵秀再回长安时,杨腾带兵在万年(今陕西西安长安县)截住牵秀,将其斩杀。然后,杨腾带上牵秀的人头投奔了司马越。至此,整个关中地区除了长安一座孤城之外,全部归服于司马越。不过,司马越没有再继续攻击长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皇帝司马衷已经回到洛阳,司马越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到洛阳,绝不能丢失掉这次权力重新分配的重要机会。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八月,司马衷重登洛阳皇宫旧殿。洛阳经过数次洗礼早已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是一波接一波的权臣们的欲望,现在轮到东海王司马越了。因迎帝还都之功,司马越受封太傅,增封下邳、济阳(今河南兰考县)二郡,录尚书事,执掌朝政;任命范阳王司马虓为司空,镇守邺城;任命王浚为骠骑大将军,总督河北、东夷军事,兼任幽州刺史;平昌公司马模晋封南阳王,镇守许昌;晋封东赢公司马腾为东燕王。于是,朝堂之上成了司马越的天下,司马越大量任用自己的旧人、熟人,如郭象、郎庚、谢鲲等人,但这批人不是品行轻薄,贪图权位,就是纵酒放浪,不把政务放在心上。司马越又走上了权臣们一贯的老路,不知天下为公,只知任用私人。司马越这边大肆揽权,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个最大的对手在外飘着呢。一个是困守长安孤城的河间王司马颙,司马越似乎没把司马颙放在眼里。因为关中之地已全部归顺司马越,司马颙现在是要人没人,要地盘没地盘,量司马颙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还有一个成都王司马颖呢?司马越一度也不知道司马颖跑哪儿去了。司马颖在华阴驻停后决定不能再去长安,而是掉头出武关(今陕西商洛丹凤县)直奔荆州的新野(今河南南阳新野县)而去。司马颖到达新野后自觉脱离险地,正赶上荆州刺史刘弘病逝。刘弘去世时已经七十岁,刘弘手下司马郭励便想推举成都王司马颖为荆州之主,因为荆州后来成立的成都郡本来也是司马颖的封地。顺阳人郭舒却拥戴刘弘的儿子刘璠(fán)接替父亲,并帮助刘璠发兵攻打郭励,将其斩杀,结果司马颖在荆州也呆不住了。当朝廷最终得知司马颖出现在荆州时,便诏令南中郎将刘陶抓捕司马颖。司马颖闻讯吓得赶紧逃跑,也不管母亲程太妃和老婆成都王妃了,只带上两个儿子径直向北渡过黄河,跑到了朝歌(今河南鹤壁淇县)。在朝歌,司马颖聚集起几百人,打算去找自己以前的旧将公师藩。公师藩得知司马颖又回来了,便从白马(今河南滑县)渡河想去迎接,却被濮阳太守苟晞拦截后击杀,司马颖仅剩的希望也破灭了。九月,顿丘太守冯嵩将司马颖抓获,一干人等被押送至邺城。此时镇守邺城的是范阳王司马虓,司马虓只是将司马颖父子关押起来,想等候朝廷的最终处置,并没有难为他们。司马颖这时已是万念俱灰,没想到邺城这个曾经自己发迹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自己的拘留所。然而,仅仅是拘留所还不够,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十月,也就是司马颖被关押在邺城一个月后,范阳王司马虓突然得急症暴毙,死时还不到四十岁,死因不明,史书中无任何交代。此前,司马虓曾无端将司隶校尉刑乔杀害,同样,原因不明。司马虓一死,司马虓的亲信,长史刘舆认为司马颖在邺城、河北一带素有威望,留着司马颖日久必会生乱。于是,刘舆对司马虓之死先是秘不发丧,然后让人乔装朝廷使节,矫诏宣布赐死司马颖。负责看守司马颖的是司马虓手下督护田徽,司马颖还问:“范阳王死了没有?”田徽答:“不知。”司马颖慨叹天命如此,于是,头朝东散开头发躺下,任由田徽将自己缢杀,也就是勒死的。司马颖死时不到二十八岁,两个儿子还小,但同样被杀。司马颖从一个民心所向的诸侯王,到被人讨伐的失败者,再到最后被人设计冤杀,证明在乱世中没有人可以一路顺风顺水,稍有不慎就会从顶峰跌落深渊。在权力斗争中,像司马颖这样的悲剧还会不断上演。司马颖被抓捕后,身边的人基本跑得差不多了,唯有卢志一直坚持到了最后。看着司马颖年纪轻轻,最终惨死,卢志无力改变命运,却将臣子的本分坚守到底,最后为司马颖收尸并将其安葬。
司马越得知司马颖被杀的消息后,感叹卢志的忠义,征召卢志担任自己的军咨祭酒,相当于第一参谋。短短一个月内,司马家两位宗室都不得善终。司马虓暴亡之后,司马越还准备征召司马虓的手下刘舆,有人反映说:“刘舆这人好比污垢,接近他恐怕会沾上污垢。”刘舆擅自矫诏弑杀司马宗室亲王,胆子够大,手段够狠,就连司马越都有些不寒而栗。不过,让司马颖消失也确实是司马越希望的,留着这个人对司马越的威胁实在太大,因而司马越并没有把刘舆怎么样,反而还想拉拢刘舆。等刘舆到了洛阳,各种原因令司马越反而不敢太接近他。没人接近刘舆,正好,刘舆一头扎进国家档案馆,仔细阅读晋国成立以来的各种军事簿籍资料,并认真学习了国家有关府库、牛马、器械以及山川地理等的详细情况,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时值国家军政事务繁多,司马越每次开会讨论时,从长史潘滔以下,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没有谁对各种情况都十分熟悉。只有刘舆对各项事务了然于胸,能够按照具体情况分析策划,给出建议,司马越听后也都虚心接受采纳。实践中,刘舆的建议果然合情合理,司马越见刘舆有如此水平,一改往日对刘舆的偏见,任命刘舆为左长史,军务国政等大小事务也都交给刘舆来处理。于是,刘舆向司马越推荐弟弟刘琨文武全才,可堪重任,司马越便命刘琨接替自己的弟弟司马腾出任并州刺史,司马腾则受封东燕王后去镇守邺城了。两人的弟弟都被委以重任,出镇一方,一时还传为佳话。不要以为司马越大胆启用人才就因此改变了人性,司马越也想治理好国家不假,但前提是权力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像卢志、刘舆、刘琨兄弟都是当世的干才,确实对司马越有用,能够团结这样的有才之人为己所用,对司马越巩固权力来说只会更有好处的。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十一月,皇帝司马衷死于昭阳殿(后称显阳殿),昭阳殿位于皇宫太极殿南部。死因是司马衷吃了有毒的麦饼,中毒后不治身亡,也就是说司马衷是被毒死的,这下事儿大了。但史籍中关于司马衷之死的记载只寥寥数笔,这便成为晋朝历史中的第一桩悬案。既然司马衷是被人毒死的,那么下毒之人一定是皇帝身边的人,很可能就是日常服侍司马衷饮食起居的宦官、宫人或近侍等,总之是可以随时接近司马衷的人。但这些人不过是宫中的下人,纵有天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帝下毒?所以,即使是这些人干的,也一定是受某位强力人物在背后指使,于是,所有的焦点都指向了洛阳第一权臣东海王司马越。如果说司马越要杀司马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有令人生疑的地方。司马越目前已经大权在手,已经位于人臣的顶峰,试看今日的中原王朝已没有人是司马越的对手。如果司马越还有进一步的想法那就是篡位,由自己来当皇帝,那么司马衷就是必须要除掉的。然而,司马衷在世时已经立下了接班人,即皇太弟豫章王司马炽。事后也确实是由司马炽来继承皇位,而司马越则受封丞相,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有人据此分析,司马越杀掉司马衷后还不敢急于篡位,因为司马炽已经成为法定接班人,且是晋武帝的亲生儿子,是正支,天然具备继承皇位的合理性。司马越如果有想法也是在司马炽继位后再说,但无论如何要先除掉司马衷。不过,从司马越后来的一些做法看又着实令人费解。司马炽登基时已是三十出头的成年人,有人私下建议司马越废掉司马炽,立之前已经废黜的太子司马覃为皇帝。司马覃是司马衷的侄子,这时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出此建议的人绝对是站在司马越的立场考虑,因为如果司马越内心真的有篡位的念头,将来废黜一个年幼的小皇帝肯定要比废掉像司马炽这样年长的皇帝便利许多。司马覃从司马衷的支系来看也不算是正支,因而更有利于司马越自己抢班夺权。然而,司马越不但没有任何要废黜司马炽的举动,反而把出此建议的人给杀了。表明司马越要保司马炽,支持其继续在位,这就有些让人不理解了。虽然司马越在司马炽时期仍然是第一权臣,但司马越与司马炽同在朝堂之上一定不会比和司马衷在一起时感觉刚好,司马越对司马炽脾气、秉性的熟悉程度也远不如司马衷。司马衷是公认的傻皇帝,知道配合权臣们的想法,似乎甘于做一个傀儡皇帝。而司马炽则不同,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司马炽有自己的想法,从后来的表现看,司马炽甚至要亲理朝政,对司马越第一权臣的地位构成了威胁。也就是说,从控制权力的角度出发,司马越应该更希望像司马衷这样的人坐稳皇位,因为司马衷傻嘛,好控制嘛。司马越何必要去除一个傻的,换上一个有头脑的皇帝呢?所以,这起事件的矛盾之处就在于,如果司马越早晚准备篡位,就不应该保一个成年的皇帝司马炽在台上;如果司马越只想保住第一权臣的位子,也不应该换掉傻的而保司马炽,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总之,司马越如果出于私心断没有保司马炽的理由,因而也就没有杀司马衷的理由。有人据此分析,害死司马衷也有可能是其他司马宗室或是反对司马越的人干的。因为皇帝一死,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怀疑司马越,等于是不是司马越干的,屎盆子先扣上了,为日后群起攻击司马越埋下了伏笔。如果杀掉皇帝只是为搅局的话,还有人认为司马衷之死也可能是异族胡人干的。当时的华夏大地上已经产生了异族政权,许多胡人部族趁中原内乱时都在蠢蠢欲动。中原的皇帝一死,而且是不明不白的死更会令中原王朝乱上加乱,这自然是胡人希望看到的。
毫无疑问,司马衷的死一定存在阴谋,但史料记载不详,留给后世的只有无尽的谜团和脑洞大开的揣测了。司马衷的悲剧有个人性格原因,到死都成为被人利用的对象,但谁说不是帝王之家终归的宿命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