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东海王司马越踌躇满志,意欲讨伐关中之时,怎么也不会料到豫州刺史刘乔会反水,刘乔也是奉帝还都的支持者,这与司马越起兵时打出的旗号是一致的。但司马越还是不了解刘乔的为人,冒然对刘乔进行职务调动,使得看似牢固的讨伐联盟横生枝节。刘乔为人耿直,从来不畏强权。司马炎时期,刘乔曾做过太子洗马,与当时的太子司马衷感情深厚。后来,当杨骏、贾谧这样的权臣威胁到皇帝时,刘乔毫不犹豫地参与到诛灭权臣的行动中来。可以说,刘乔内心只认皇帝,只知维护皇权。因而,对司马越擅自任免、调动官吏的行径,刘乔甚是反感,拒绝配合。意思就是,本官只服从皇命。服从皇命自是人臣之道,但发兵攻击许昌似乎又有些桥枉过正了。荆州刺史刘弘曾致信刘乔,指出司马虓取代刘乔豫州刺史的位置固然不对,但古人曾说,如果牵着牛踩坏了别人的田亩当然有罪,可要是因此将人家的牛夺了去就惩罚过重了。刘弘的意思就是,刘乔因为个人职务变动不当而挑动兵事做得过头了。刘弘觉得,值此天下纷纭之时,应当以社稷为重,与忠臣义士勠力同心,共推盟主,建议刘乔与司马虓(xiāo)修好如初。之后,刘弘又致信东海王司马越,认为刘乔擅自兴兵讨伐司马虓虽是桥枉过正,然而古之齐桓公也曾赦免一箭之仇而用管仲,晋文公不记斩断衣袖之怨而厚待勃鞮(dī)。刘弘劝慰司马越抛弃前嫌,共存公义,以大局为重,以奉迎皇帝为先,不应因小怨而忘大德。刘弘再上表朝廷,指司马虓、刘乔之事各有是非,建议朝廷下诏,令两人尽释前嫌,各保一方。今后,凡有不服从朝廷诏令擅自兴兵者,可天下共讨之。显然,刘弘是在为两边说和,同时也表明了自己拥戴皇帝,讨伐奸佞的立场。然而,目前朝廷的意旨均出自司马颙,司马颙正需要利用刘乔抵抗司马越的进攻,巴不得两人打得越凶越好,怎么可能去为双方说和呢?而刘弘也早就看出,司马颙诡诈、张方残暴,两人最终的下场必然是失败。随后,刘弘命手下参军刘盘为都护,统领荆州兵马接受司马越的指挥。司马颙本来也想拉拢刘弘,还命刘弘出兵会同刘乔攻击许昌。现在看出,刘弘和自己不是一路啊,指望不上了,那就更要倚重刘乔了。
刘乔将司马虓打跑后,攻克了许昌,阻挡住了司马越西进的步伐。而留守洛阳东台的尚书仆射荀藩、司隶校尉刘暾,包括洛阳的其余大小官员内心里是拥护皇帝还都洛阳的。永兴二年(公元305年)十一月,洛阳立节将军周权谎称收到司马越讨伐檄文,封自己为平西将军,先是恢复了皇后羊献容和太子司马覃的地位,然后准备起兵响应司马越。但时任洛阳令的何乔却是司马颙的人,何乔领兵攻击周权,将其斩杀,然后又废掉了羊皇后。因为羊献容以前是奸人孙秀所立,司马颙担心羊后可能生乱,便从长安假借皇帝的名义发来诏令,派尚书田淑至洛阳东台赐死羊献容。司隶校尉刘暾对此坚决反对,称羊氏已经被废,根本不会与奸人勾结作乱,羊皇后实在是冤枉的。无端杀掉皇后,对治理国家没有好处。司马颙闻听刘暾敢对抗自己的命令,大怒,命人就地抓捕刘暾。刘暾见如此形势还留守什么东台,于是带上家小逃奔到了青州,投靠了安北将军、总督青州军事的高密王司马略,等于投到了司马越的阵营。而赐死羊皇后之事,由于刘暾这么一折腾也就无人再提了,羊献容得以幸免。为什么像司马颙这样的权臣总要在废立皇后一事上做文章呢?因为从杨骏开始,没有哪一个权臣敢轻易废立皇帝,于是,权臣们便开始利用皇后的废立彰显自己的权威。即使再为司马衷立一个新的皇后也要由权臣说了算,方便自己培植党羽,从中渔利。这已经是羊献容第三次立了又废,乱世中即便贵为皇后,在权臣眼中也被视如草芥一般。
洛阳似乎为司马颙控制着,许昌也丢了,但司马越后院的事情还没完。已经出任兖州刺史的东平王司马楙到任后又表现出其贪婪的本性,在兖州地区肆意横征暴敛。当年,司马楙攀附权臣杨骏,后杨骏被诛,司马楙被贬回封地后就做起了生意,敛财无数。司马楙如此贪婪成性,令兖州各地郡县不堪重负。司马越担心司马楙这样搞下去会导致兖州生变,会令已经西进受阻的讨伐联盟雪上加霜。于是,司马越与司马虓商议后,决定派原来司马虓的手下苟晞前往兖州接替司马楙,调司马楙转任青州刺史、总督青州军事,司马越这样做已经是很给司马楙面子了。可司马楙却气得不得了,当初自己已经把徐州让给了司马越,现在又要自己让出兖州,看我好欺负怎么的?司马楙这次坚决不让,不再服从司马越、司马虓的调度,暗地里开始与刘乔联络,准备背叛盟主司马越。
眼下的形势看上去对司马越一方十分不利,最为关键的战略要点许昌丢失了,范阳王也跑了,现在司马楙又背叛了讨伐联盟。不过,司马虓虽然逃离许昌,却逃对了地方,找对了人。司马虓与刘舆、刘琨兄弟跑去河北后,刘琨说服冀州刺史温羡将职位让给了司马虓。同时,司马越、司马虓联合求助于幽州刺史王浚。王浚本来就是司马越大联盟的倡议者,此时已经准备出兵配合司马越向关中进军。于是,王浚表奏由司马虓兼任冀州刺史,并资助兵马给司马虓,司马虓便在冀州开始集结部队。司马颙在长安以为各方态势正在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闻听王浚出兵了,心头不禁一颤。王浚手里有鲜卑骑兵,战斗力十分强悍,河北的形势陡然又变得严峻起来。但大头转念一想,河北本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势力范围,至今还有人怀念着司马颖,甚至有公师藩等司马颖的旧将不愿意就此放弃河北。何不利用司马颖再回河北把敌人的后方搅乱呢?想到这,司马颙立即表奏皇帝命成都王司马颖返回河北,抚慰地方的同时委任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总督河北军事。又任命卢志为左将军、魏郡太守,与司马颖一同返回河北。魏郡在西晋时期主要包括河北南部及河南北部和山东西部的一部分。司马颙为了表示诚意,还象征性的拨给司马颖一千兵马作为亲兵护卫。司马颙就这样放走司马颖,难道不怕成都王回到河北后反水加入司马越的阵营吗?司马颙别看头大,在这一点上还是有把握的。司马颖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就是因为当初司马越讨伐司马颖目无皇帝,有僭越之举。司马颖投靠司马越能有好结果吗?而且,司马颖应该看得明白,自己现在实力全无,身价暴跌。无论受司马颙控制,还是投身到司马越那里,对于司马颖来说都是寄人篱下,往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遥控京师的感觉再也回不来了。司马颖内心肯定想的是,不如利用司马颙放走自己的机会,重回河北打开局面,或许能够东山再起呢?而司马颙也正是利用了司马颖这种心理,放其回河北以对抗王浚、司马越等人。永兴二年(公元305年)年底,司马颖按照司马颙的意思离开长安,率领石超、楼褒、王阐等一众人马进至洛阳。同时,司马颙又命手下将领吕朗领兵占据洛阳以东的荥阳,与南面许昌的刘乔共同构成一条由北及南的坚固防线。
现在,司马颙、司马越两方已经沿崤山从北到南拉开了架势,率先领兵出击的是司马越阵营的司马虓和刘琨。刘琨随司马虓到达河北后先是帮助司马虓拿到了冀州刺史的位子,之后又从王浚那里借得八百鲜卑突骑。不久,司马虓、刘琨渡过黄河,在廪丘(今山东菏泽郓城)一带先击败了正准备与刘乔会合的东平王司马楙,司马楙敛财是把好手,打仗则一塌糊涂。之后,司马虓率领人马直奔荥阳、洛阳方向杀来,刘琨则率兵向南直奔许昌。之前,刘舆、刘琨兄弟与司马虓一起逃往河北时,刘氏兄弟的父母来不及跟上队伍,不幸被刘乔抓获,当然,刘乔也没有难为两位老人。现在刘琨救父心切,到达许昌后便与刘乔展开厮杀,刘乔见刘琨来势凶猛,最终不敌。许昌被攻克后,刘乔跑去了正驻守在萧县的儿子刘佑那里,刘琨终于将父母营救出来。刘琨在南线取得战果,司马虓在北线也打得顺手。永兴二年(公元305年)十二月,司马虓进军至河桥时(今河南孟津东北黄河古桥)遭到司马颖手下将领王阐的阻截。王浚派遣手下督护刘根率领三百鲜卑骑兵赶来增援司马虓。鲜卑骑兵果然晓勇,王阐出战后不敌,最后被刘根所部击杀。司马虓率军从官渡向南渡过黄河,继续攻击荥阳,又斩杀了司马颖心腹爱将石超,荥阳被攻克。司马颖及楼褒率领的人马正从后面赶来,就驻扎在洛阳城外张方以前用过的营垒中。司马虓占据荥阳后继续向洛阳发起进攻,命鲜卑骑兵以及平昌公司马模和博陵公王浚的士众袭击河桥,击溃了守将楼褒的兵马,楼褒只得向西退走,一路上死伤无数。司马颖见联军兵势强盛,无法抵挡,还谈什么恢复河北,东山再起,不可能啦。于是,司马颖也向关中方向逃去。这时,东海王司马越作为盟主已经领兵进至萧县一带,但被驻守萧县的刘乔父子阻挡。司马虓派遣都护田徽率领骑兵前往萧县迎接司马越,刘琨也领兵赶来。这下,司马越、司马虓、刘琨三支人马将刘乔父子合围在萧县一带。刘佑面对包围毫不畏惧,在谯郡(今安徽谯县)与联军展开血战,最后兵败阵亡。刘佑被杀,刘乔的部众随之溃散,刘乔只得率领五百骑兵逃到了平氏(今河南桐柏县)。阻挡联军最大的一颗钉子被拔除了,司马越大军终于得以顺利西进。队伍最终进至阳武(今河南新乡)驻扎下来,王浚又派部将祁弘带领鲜卑、乌桓精锐骑兵赶了过来,作为司马越的前锋部队。
至永兴三年(公元306年)正月,崤山以东各个要点全部为司马越的联军占领,各路人马接下来都在虎视眈眈得盯着长安。司马颙的脑袋是真大了,明明对自己十分有利的局势忽然变得急转直下,东部联盟的几十万大军正在向西压过来,自己经营多年的长安可能不保了。要不求和吧,因为司马越在起兵前就曾劝司马颙送皇帝回到京城洛阳,两人可以以崤山南北一线为界,划土而治,但当时,张方坚决不同意。因为司马越发出的讨伐檄文目标是指向张方的,如果司马颙、司马越双方和解,岂不是把张方抛了出去?张方是司马颙手下第一大将,可以说,没有张方,司马颙不会坐拥今天这样的实力。张方凶暴、残忍,作战时却懂得智谋,几乎从无败绩,令对手望而生畏。可奇怪的是,在这次司马越讨伐司马颙的军事行动中,张方尚未与东部联盟的任何一支队伍直接交手,张方本人甚至还呆在长安。其实,张方早有自己的计划,之前曾向司马颙建议说:“我手下有兵马十余万,可以先送皇帝回洛阳。命成都王返回邺城,殿下镇守关中,我则带兵向北去讨伐博陵公(王浚)。如此,天下可安,不会再有人敢站出来反对我们了。”张方的筹划也许不错,但站在司马颙的角度却不以为然。如果放皇帝回洛阳,放司马颖回邺城,那司马颙手中就一点筹码没有了。假如张方再带兵离开,面对王浚晓勇的鲜卑骑兵,打胜了则已,可要是打输了,司马颙岂不成了光杆司令了?王浚人马的战斗力绝不在张方之下,尤其是在东部华北平原地带,鲜卑骑兵占据绝对优势。张方就是再能打,想战胜王浚也绝非易事。司马颙思来想去,最终没有完全同意张方的计划,只是采纳了放司马颖回河北的意见,目的也是为了对抗司马越,拖住王浚,因为司马颖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可如今的形势已经明显发生变化,司马颙或许还在暗自庆幸,幸亏没让张方带兵离开。眼瞅着自己的大本营长安就要受到威胁,如果张方不在,自己如何对付得了司马越的联军?本来刘乔反水后对司马颙一方非常有利,司马颙也派张方率军前去支援刘乔,希望张方出马能一举扫平东部联军。然而,形势变化得太快,刘乔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就被联军荡平,而张方的行动似乎又有些迟缓。当长安得知刘乔被击败后,张方的人马刚走到霸上(今陕西咸阳),还没离开关中呢,张方便在霸上驻停下来。
张方在长安时曾结识富人郅辅,两人关系十分要好,张方后来请郅辅做了自己的帐下督,视为心腹。司马颙手下参军毕垣出身司马颙的封地河间(今河北沧州河间),是司马颙的近人,却受到过张方的羞辱,一直怀恨在心。毕垣知道目前的形势对关中不利,也知道司马颙这人鬼主意多,疑心也重。于是,毕垣找机会就对司马颙说:“张方在霸上已驻兵很久了,却总是停滞不前。听说崤山以东联军兵势强盛,张方如此徘徊犹豫,要防范其萌生反意啊。张方的亲信郅辅应该知道张方的事情。”所以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毕垣总算找到了陷害张方的机会。张方带重兵离开长安,是否会背叛司马颙从理论上确实不好说,就看司马颙怎么想了。司马颙最近也感到,张方总和自己的想法不太一致,值此大兵压境,危急存亡的时刻,司马颙觉得谁都可能生出二心。司马颙以前的王妃缪(miào)氏有两个弟弟缪播、缪胤一直在司马颙麾下听用,两人一起劝说司马颙应该迅速杀掉张方以向天下谢罪,这样崤山以东就可安定了。不知道张方是不是也得罪过缪家兄弟,但说杀张方向天下谢罪也不为过。张方残暴张狂,杀亲王,毁洛阳,搞得官民生灵涂炭,确实是罪不容诛。听众人都这样说,司马颙开始心里打鼓,就把张方的亲信郅辅叫来盘问。毕垣事先找到了郅辅,开口就说:“张方要反,都说你知道此事。河间王要是问你,你怎么说?”郅辅吃惊地说道:“没听说张方要反呐。”毕垣接着道:“河间王要是问你,你只能什么都说是,否则,必有灾祸。”等郅辅见到司马颙后,司马颙果然上来就问:“张方谋反,你知道吗?”郅辅答:“是。”司马颙再问:“命你去杀了张方,行吗?”郅辅又答:“是。”估计郅辅是被毕垣PUA了,表现得如同大傻子一般。司马颙见张方自己的亲信都这么说了,那就不用再废话了。于是,司马颙命郅辅去霸上给张方送封信,当然这就是个借口。大傻子拿着信带着刀就去了,到了霸上,张方的亲兵护卫也没有拦着傻子,都知道他是张方的亲信。傻子把信交给了张方,当张方在灯下聚精会神得看信时,郅辅抽出佩刀,手起刀落,张方的脑袋就被砍了下来。司马颙第一大将张方当场毙命,任你再张狂,禁不住被人算计,凭你再凶暴,也挡不住那锋利的一刀。傻子拎着张方的头颅回去向司马颙复命,司马颙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想着这下可以和联军和解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