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公元304年）十二月，张方挟皇帝司马衷来到了长安。毕竟是皇帝到了，当司马颙见到司马衷时正想上前叩拜，司马衷连忙下车制止了。司马衷进入长安后，临时以司马颙的征西将军府作为皇宫，成立西台，对应洛阳的东台作为政府办事机构。对外宣布大赦，并称局势稳定后，御驾还要返回洛阳。司马衷下诏，任命太宰司马颙总督中外军事，成为最高权力执行者，任命张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兼任京兆太守。任命司马越为太傅，王戎继续任职司徒，二人均参与朝政。任命光禄大夫王衍为尚书左仆射，任命高密王司马略为镇南将军，兼任司隶校尉，镇守洛阳。任命东中郎将司马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军事，镇守邺城。司马略、司马模都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朝廷现在也是没人了，司马颙见司马颖失势，自己骤然升为首辅，担心孤掌难鸣，便有意重新拉拢司马越一族，可司马越拒绝了太傅的任命，也不去长安，只想呆在自己的东海国封地。王戎也没有来长安，还在郏县。现在司马颙掌权了，想和大家缓和关系，所以允许司马越、王戎参与政事。可谁都明白，那只是听着好听而已，真要是去了长安和司马颙共理朝政无异于与虎谋皮。想拉拢的人家不来，不想看见的却就在眼前。司马颙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司马颖了，司马颖实在是徒有虚名，曾经号称最有实力的诸侯王，却被王浚打得不堪一击。邺城遭受的洗劫，司马颖难辞其咎，这个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于是，司马颙让皇帝下诏，免去司马颖丞相之职以及皇太弟的称号，以成都王身份回归封国府邸。司马衷共有兄弟二十五人，目前还在世的只剩下成都王司马颖、吴王司马晏和豫章王司马炽。司马颖现在是彻底完了，司马晏资质平庸且身体多病，只有司马炽天资聪颖、质朴好学，所以废掉司马颖后，司马颙拥立司马炽为皇太弟，成为司马衷新的接班人。

司马颙掌权后，朝廷一时平静下来。现在皇帝、司马颖以及新立的皇太弟司马炽都在司马颙手上，长安成为了新的政务中心。虽然司马越不肯应召，但司马越及几个兄弟看上去也没有对抗长安的意思，对于司马越兄弟的安抚，司马颙自我感觉还挺满意。司马越、司马略、司马模三兄弟暂时消停了，可司马越还有个弟弟东瀛公司马腾正陷入恐慌之中。并州刺史司马腾与王浚联手攻击司马颖时，匈奴人刘渊正在建国。等到司马腾击败司马颖凯旋后，发现并州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刘汉政权，刘渊自封汉王，这是什么情况？自己这个并州刺史算是哪家的？给谁当呢？司马腾顿时火冒三丈，立即发兵，打算趁战胜司马颖之余威剿灭并州地盘上这个异族政权。司马腾派出手下将领聂玄领兵攻打刘渊，双方在大陵（今山西交城、文水一带）展开激战，结果聂玄被击败。司马腾闻讯大惊失色，慌忙带领二万余户兵民逃至太行山以东。刘渊趁势命从子刘曜攻击太原郡，相继攻克泫氏（今山西高平县）、屯留（今山西屯留县）、长子（今山西长子县）和中都（今山西平遥县西南）等地。随后，刘渊再命冠军将军乔晞进犯西河郡，攻下了介休（今山西介休）。这样，整个并州的中南部基本全被刘渊拿下，成了刘汉政权的地盘。攻下介休后，介休县令贾浑坚决不降，乔晞将其斩首，还打算霸占贾浑的妻子宗氏。宗氏死活不从，乔晞就将宗氏也杀了。此事被刘渊知道后十分生气，自己建国立号是因为反对晋国的腐朽统治，建立一个清平世界，不是割据一方的军阀专门鱼肉百姓，岂能允许手下胡来？刘渊马上将乔晞召回，怒斥乔晞道：“你这么干天道有知，你们乔家还能有后代吗？”吓得乔晞连忙叩头请罪。刘渊将乔晞的官阶降了四级，然后收敛了贾浑夫妇的尸体予以妥善安葬。

永兴二年（公元305年）六月，刘渊主动攻击司马腾，司马腾还未从先前的失败中缓过气来，连忙向北部鲜卑首领拓跋猗迤（yīyǐ）请求援助。拓跋猗迤是前拓跋鲜卑太子拓跋沙漠汗的长子，统率部族常年居住于代郡（今河北张家口蔚县）以北。自祖父拓跋力微以来，拓跋猗迤统领的鲜卑部族一直与中原王朝通好。当时，拓跋猗迤采纳大臣卫操接纳汉人的建议，于是很多汉人前来依附。拓跋猗迤委任卫操为辅相，将部落中的许多大事都交给卫操处理。卫操是汉人，以前在时任征北将军的卫瓘手下做过牙门将。卫操劝拓跋猗迤帮助司马腾，于是，拓跋猗迤率领几千轻骑兵飞速驰援司马腾，击败了刘汉将领綦（qí）毋（wú）豚。司马腾又派手下将领司马瑜、周良、石鲜等率兵讨伐刘渊，兵马屯住于离石汾城（今山西襄汾）。刘渊命武牙将军刘钦领兵向司马瑜发起攻击，四战皆胜，打得司马瑜落荒而逃。并州近三分之二的地盘都归了刘渊，司马腾只得龟缩一隅。显然，司马腾已无力协助兄长司马越了。

现在司马颙手中抓着皇帝，又立了新的皇太弟，便觉自己大权在手，同时拉拢各方，似乎与各王可以相安无事了。司马颙的大头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司马家的宗室亲王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东海王司马越，逃回封国后拒绝征召，看上去似乎有些一蹶不振。实际上，司马越是在争取时间为自己疗伤，在东海封国内一是保证了绝对安全，二是要利用时间重新积聚力量。司马越本来已经差不多控制了整个洛阳朝廷，没想到自己先是败给了司马颖，后来又被司马颙摘了桃子。以司马越阴毒的性格，这笔账岂能不算？皇帝司马衷年初被挟持进入长安，东海国中尉刘洽就建议司马越，说张方劫持皇帝强行移驾迁都实属大逆不道，应该以此为名起兵讨伐司马颙、张方。司马越当然赞同，自己为此已经休整了近半年时间，就是为了等待机会和司马颙清算这笔账的，目前力量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永兴二年（公元305年）七月，司马越传檄崤山以东的各个征、镇将军以及各个州郡主官，宣布司马颙、张方挟持皇帝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自己将带领正义之师讨伐关中，奉迎皇帝大驾还都洛阳。崤山山脉为秦岭东段支脉，向西经函谷关便可进入关中地区，向东则是传统的河洛中原地带，所以崤山可以看作是中原与西北关中的分界线。司马越起兵了，最先被吓到的不是司马颙、张方，而是距离东海封国最近，正在镇守下邳，总督徐州军事的东平王司马楙。司马越败给司马颖后曾经逃亡到下邳，却被司马楙拒绝接纳，司马越最先要清算的可能就是司马楙了。司马楙手下长史王修就说：“东海王如今众望所归，现在又举义兵，其势不可阻挡。不如将徐州让给东海王，既可免除灾祸，又能得谦让之美名啊。”司马楙思量再三，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对抗司马越，于是采纳了王修的意见，同意让出徐州。司马越便以司空的身份领徐州都督，司马楙上表自任兖州刺史、车骑将军，朝廷派出使者刘虔去为司马楙授职，等于同意了司马楙的请求。目前控制朝廷的是大头司马颙，难道司马颙头一大，司马越、司马楙的一系列操作就这样被轻易认可了吗？显然不是。因为司马越起兵的消息这时还没有传到长安，司马颙现在还不知道司马越的真实意图，总想着能拉拢司马越，便顺水推舟得同意了。拿到了徐州，控制了兖州，司马越的两个兄弟司马略任安北将军，总督青州军事；司马模任宁北将军，总督冀州军事，驻扎在邺城。本来司马越的二弟司马腾总督并州军事，但被刘渊打跑了，现在帮不上司马越。还有个安南将军司马虓，现总督豫州军事。司马虓和司马越都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之孙，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两人是堂兄弟关系。除了司马越自己的亲兄弟外，司马虓和司马越的关系也相当近。因而，司马虓坚决响应司马越讨伐关中之举。王浚自从击败司马颖回到幽州后，声威与兵力大增。看到中原各州都成了司马越的势力范围，王浚很识时务得同样拥戴东海王之义举，还与范阳王司马虓、平昌公司马模等人共同推举司马越为讨伐联军盟主。一时间，各地投奔司马越加入联军的官吏、士民络绎不绝，司马越名声鹊起，真的是崤山以东一呼百应了。（如图）

除了中原各州响应司马越的义举之外，还有一支队伍也宣布起兵了。但这支人马既不是为了帮助司马越讨伐关中，也不是要联手司马颙对抗司马越。起兵之人是成都王司马颖以前的旧将公师藩，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司马颖回河北，因为河北地区有些人还很怀念司马颖，觉得司马颖就这么败了实在可惜。永兴二年（公元305年）七月，也就是司马越发出檄文的同时，公师藩在鄃（shū）县（今山东夏津县）起兵，聚众至数万人。公师藩率军攻掠周边郡县，杀掉了阳平太守李志、汲郡太守张延等，之后开始攻击邺城。这时，又有汲桑与羯人石勒率领数百骑兵投奔到公师藩麾下。羯族人石勒本名?（bèi）勒，羯族应该是匈奴部族的一个分支。石勒出生在并州上党郡武乡县一个羯人酋长家庭，青年时孔武有力好骑射，曾到洛阳贩卖过货物。司马腾在与刘渊争夺并州时，并州发生大的饥荒。有人向司马腾建议，抓些并州的胡人卖到崤山以东的中原地区充作奴隶，卖出的钱可以补充军需。结果，石勒在司马腾的行动中也被抓捕，后卖给了茌（chí）平（今山东聊城）人师欢做奴隶。师欢见石勒相貌奇伟不同常人，便对其另眼相看且厚待石勒，直到最后放走了石勒还免除了其奴籍。师欢家附近有个牧场，牧场主汲桑善于相马，和石勒结识后成为好友。石勒现在自由了，不想再回羯人部落，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于是，石勒找到汲桑，两人开始收揽人才，积蓄力量。一开始，石勒在茌平一带征召了十八人至麾下，号称石勒十八骑。石勒以这十八骑为基础与汲桑一道劫掠马匹、宝物等，很快两人的队伍发展到几百人。等公师藩起兵后，汲桑和石勒率领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就投奔了公师藩，也就是在这时候，汲桑建议石勒改为汉姓‘石’，不再用以前羯族的名字。这时，镇守邺城的是司马越的弟弟平昌公司马模，得知公师藩斩杀郡县官吏，闹得很凶，现在又率兵前来攻打邺城，司马模一时有些恐慌。不过，司马模目前已是司马越大联盟中的一员，司马越又是司马模的亲哥哥，不会对邺城放任不管。司马越就近命堂弟范阳王司马虓救援邺城，司马虓派手下将领苟晞领兵前往。苟晞出身河内，初为司州从事，受司马越引荐转任通事令史。苟晞后来做了齐王司马囧的参军，司马囧被杀，苟晞亦被免官。司马越讨伐司马颖时，苟晞任北军中候，随军出征。不想司马越兵败，苟晞便投奔到了范阳王司马虓手下。苟晞领兵到达邺城外围后与广平太守丁绍一同击退了公师藩的兵马，公师藩败逃，邺城总算保住了，苟晞因功升为濮阳太守。

后院消停了，司马越可以继续进军关中了。出征前，司马越任命琅琊王司马睿为平东将军，代理总督徐州军事，留守下邳（今江苏徐州市睢宁县）。司马睿任命王导为手下司马，总管军务。司马越离开下邳后，率三万兵马向西前出至萧县（今安徽宿州）屯扎。范阳王司马虓也领兵离开许昌，北出至荥阳驻扎，目标指向洛阳。司马越见司马虓积极配合讨伐行动，便以盟主的身份任命司马虓总督豫州军事的同时兼任豫州刺史，以便事权统一。但朝廷原本委任的豫州刺史是刘乔，司马越又命刘乔改任冀州刺史，这下就起了冲突。刘乔以司马越的指令并非天子诏令为由，拒绝司马虓接任刺史一职，并组织人马开始与司马越对抗。刘乔也是晋国的老臣，此时已年过半百，曾先后参与灭杨骏、诛贾谧等宫廷事变，任职豫州刺史后又带兵参与了平定张昌叛乱。刘乔原本是支持司马越迎帝还都的，但我支持你，你不能把我给踢走啊？刘乔对司马越的做法极为不满，上表朝廷报告了此事，顺便把刘舆、刘琨兄弟也告了一状。刘舆现任职颖川太守，一向与范阳王司马虓交好。颍川郡位于今天河南的中部，治所在许昌，属豫州管辖，但刘舆却从来不服从豫州刺史刘乔的指令，刘琨此时任范阳王司马虓手下司马。远在长安的司马颙看到刘乔的奏表后才明白，司马越之所以半年来始终低调，就是在积蓄力量准备和自己叫板呢。真他妈不识抬举，请你来辅政你不来，什么迎帝还都，都是说辞，无非是司马越自己想当老大罢了。不过，司马颙也必须正视现实，司马越能组织起崤山以东各州的力量讨伐关中，说明挟帝迁都确实不得人心呐，这不免令司马颙感到恐慌。

现在好了，司马越后院起火了。司马颙抓住机会，以皇帝的名义下诏罢免司马越、司马虓等人的职务，令其返回封地。命刘乔假节，出任镇东将军，进而发兵攻打许昌。司马颙在诏书中列举了刘舆协助范阳王司马虓违反诏令，树立私党，把持州郡，擅自聚集兵众等罪状，还说刘舆、刘琨兄弟曾与赵王司马伦有姻亲关系，两人擅弄权势，凶逆无道，应予以剪除。司马颙命镇南大将军、荆州刺史刘弘会同平南将军、彭城王司马释等出兵与刘乔一同攻击许昌。再命右将军张方为大都督，率领建威将军吕朗、阳平太守刁默领步骑十万，支援刘乔攻打许昌，同时诛除刘舆、刘琨兄弟。司马颙看出，这场战事的关键点就在许昌，只要拿下许昌，司马越西进关中的人马将被彻底阻断。其中的彭城王司马释是司马懿四弟司马馗的重孙，和司马越、司马虓等人同族，但晚了一辈。刘乔有了司马颙这样强大的后援，便派长子刘佑带兵驻守在萧县一带，以阻挡司马越西进长安的部队。司马虓刚刚离开许昌准备进军洛阳，没想到刘乔在背后下手，于是急忙回军。刘舆、刘琨也都发兵来援，但还未到达许昌时，司马虓已被刘乔击败，刘琨等人只得与司马虓逃往河北。司马越自出兵之日起声威大振，雄心勃勃，却被刘乔节外生枝地搅了局，让司马颙一方反倒越来越占了上风。司马越明白，不解决刘乔，讨伐关中，迎帝还都之举恐将寸步难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