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阳渡的一条无名支流,在秋夜中汩汩流向曲阳峻岭。野渡边的白岩上,坐了两个钓客;正是西风凛冽、芒花如雪。二客静看波涛起伏,水中荡漾万千思绪——
黄芦岸白蘋渡口,
绿柳堤红蓼滩头。
虽无刎颈交,
却有忘机友,
点秋江白鹭沙鸥。
傲杀人间万户侯,
不识字烟波钓叟。
刘裕提起手中竿纶,拽出尺大的一尾金鳞,解了钩,却把鱼获又扔回水里。刘裕回顾身边瘦子,笑问道:
“盘龙,你的琵琶呢?”
那瘦子竟同时上了货,是一条巴掌小的板鲫。瘦子皱了剑眉,猛扯钓钩,半个鱼嘴都豁开了。将那板鲫一把掷进鱼篓,刘毅苦笑道:
“戎马倥偬,谁顾得什么文武琵琶?”
蹉跎北府,已有三四年了。
当年在京口做下大事,刘毅怀揣王谧荐书,投在了北府主将刘牢之麾下,短时间内就做到了八品的掌军校尉——
然后开始了数年的原地踏步。
能上,是因为刘毅脑袋活络,处得好北府中千丝万缕的各路关系;上不高,则是因为关系不够硬。
“寄奴,我听说,你在江夏搞什么‘均田’?”
刘裕沉默着点了点头。
刘毅揉搓双目,低声道:
“沉甸甸的土泥,就这么分给那些穷鬼和奴隶了。刘寄奴,你在造孽。”
刘裕面无表情,随手指了指远处已被烧成白地的曲阳荒村。
“盘龙,你见村口那棵柳树了么。”
刘盘龙眯眼去望,那荒村初遭兵祸,战火将熄不熄,村口孤零零一棵高柳,已被烧成整段焦炭。细一看,树头一抹朱红,仔细辨辨形状,原是个大鸟似的红色风筝。
“我昨夜杀上曲阳,经过这座荒村时,不由停下铁马。我看到这柳树的树头间挂了个风筝,风筝已破烂了。”
“我出了好一会儿神。我在想,这风筝的主人是谁。是否是个春天,是否是那些村童们费过不少力气,找来许许多多的柳条和白色的柳絮,搓着一双双小手,搓出长长的棉线,一起欢笑着放高这纸鸢?”
“我儿时在寿丘山的郊野长大,记得每年柳丝蛾黄时——大概是清明前后,舅父赶集回来,常常多买几道黄表纸,亲手给我做个纸鸢。风筝也没放几个春天,因吃不饱饭,我进京口城中浪荡;数年后,是在枫华街的小巷里认识了你。那是间偏僻医馆,我头破血流,你脑袋开花,我们鼻青见脸肿。一问,都是在赌档里折了老本,被强人打成这样。咱俩都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