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披衣半躺在床上,并未睡着,闭着眼睛想东想西,听得门响,问道:哪个?忠礼道:是我,妈。赵妈妈道:这么晚了,上锅屋有事?忠礼道:没什呢事,我刚回来,听秀萍说你身体不舒服,就过来看看。赵妈妈道:没什呢大毛病,头疼伤风了。忠礼道:下午又没听你说的。赵妈妈道:早上就有些了。忠礼道:看你,被子又不盖。赵妈妈道:天气有些闷热,好像有几个蚊子在飞,闹人,跟妈点个蒲棒头去。忠礼点亮灯,然后在灯上点着蒲棒头,插在门旁的地缝上。赵妈妈道:把灯吹了。忠礼道:就上着吧,也费不了多少油。赵妈妈道:上灯会惹蛾子进来。忠礼吹灭了灯,赵妈妈道:三成子,妈头疼得有些蹊跷,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劈开来似的,是不是汤着你嗲了。忠礼道:我妈一天到晚相信迷信。赵妈妈道:昨天还好好的,今个早上起了床头就疼,无巧不巧的,今个儿你大爹爹捅坟,你嗲在世时,一再叮嘱你大爷,要把大爹的坟捅过来,不对的话,你明个弄两刀纸去你嗲坟上烧烧,祷告祷告,你们忙,我没跟你们说。忠礼应道:我明早上学校前就去上嗲坟上。赵妈妈道:西头房床肚底下现成的火纸。赵妈妈摸摸头说道:一说烧纸给你嗲,头站在块就不疼了。忠礼笑道:妈,你这是心理作用,要是迷信能治病的话,天底下要医院医生做呢?赵妈妈道: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忠礼道:纸我肯定会去烧的,明个我再去小诊所拿些药片给你,两下来看看好快些。赵妈妈道:也行,妈妈也晓得,病得照病看的,天不早了,你去睡觉吧,跟妈把锅屋门带上。
忠礼带上锅屋门,回到东屋,脱衣上铺,秀萍问道:妈好些了?忠礼道:说好些了,她让我明早上嗲坟上烧纸祷告祷告去,说是汤着嗲了。秀萍道:那你明早就去,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来兄要去学缝纫机,你们学校有个姓邱的教师,他嫂子叫王玉珍,缝纫机手艺,你有空去看看,问问她收不收徒弟。忠礼道:明天邱先生三十岁,正好我们去出礼呢,我问问。铺里边的小雪醒了,下地小便,复又上床睡觉,忠礼两口子怕吵着侠子,便熄了灯睡下。
第二天天刚亮忠礼早早起床,照着妈妈说的,拿了火纸去了嗲嗲的坟。吃了早饭上学校,中午去邱老师家出礼,没开席之前,抽空跟邱老师嫂子说了来兄学缝纫机的事,王玉珍一口无阻,忠礼问道:拜师要备些什呢礼物?王玉珍道:你跟我们家老二不外,来兄是你小姨子,要什么礼呀,你明天把她带过来就行了,以后呢,白天做做队里生活,早晚过来学学。当下说好,又明日,来兄备了鱼肉白糖月饼几样小礼,忠礼领着来邱家拜师,王玉珍见来兄生得单净,手脚利落,心下满意,之后多费了几分心思,来兄也用心跟师傅学手艺,不提。
忠志闲在家里,终日唉声叹气,萎靡不振。赵家人都下地做生活,他躺在床上翻着小人画书。文兰受了凉,拖鼻涕淌眼泪,哭哭啼啼,叮着赵妈妈。赵妈妈急着煮中饭,便把文兰送到南屋,对忠志道:你带会儿侠子,我去割韭菜烧中饭了,看好侠子,不要上河边。赵妈妈说完走了,忠志把文兰抱上铺,哄她睡觉,不想文兰没哄睡着,自个儿先搭上了眼,等他惊醒,发现文兰不见了,急切地下了床,出来寻找,见文兰正在河码头玩水,忠志喝斥道:你要死了,上河边呀。文兰玩得正起兴,被忠志一吓,脚下打滑掉到水里,忠志慌忙下去将她拉起,回屋跟她换了衣服,潮衣裳耷在门口,小丽放工回来,见一堆潮衣裳,问怎么回事,忠志道:掉下河的。小丽怒气腾腾,骂道:你有什呢用?连个侠子都带不好,上次叫你看着大牛,把个大牛看没得了,这次又把文兰掉下水,再看看你,这两天人不人鬼不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唉,当初嫁给你真是瞎了眼。要是在早先,忠志断乎受不了女人这般奚落,今个儿没了底气,并且也是背理,竟然连个闷屁都没得,任凭自家女人数说,小丽道:一天到晚蹲在家里,听说大队要办砖瓦厂,又不去看看什么情况,到时候砖瓦厂厂长位置被别人占了,那你这辈子就真的完蛋了。小丽说完,抱着文兰去吃中饭。
忠志觉得小丽说的有些道理,吃了饭便去大队部找向阳,向阳的答复是:退下来的干部有几个,特别是老范,当了半辈子副业队长,大队正在考虑让他去负责砖厂呢。忠志没有言语,悻悻而归。吃晚饭的时候,小丽又问他:下午有没有找干部?忠志道:找过了。小丽道:向支书怎么说的?忠志道:大队准备给老范主任去负责呢。小丽闻听说道:真窝囊。说着丢下粥碗,手脸也不洗,对忠志道:吃过了带侠子睡觉,我去大队部看看。忠仁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去说有什么用,大队干部又不会听你的,瞎把口水说作得了。赵妈妈道:你把她去说说,别的这口气憋在心里难过呢。小丽听不进他们说什么,跟文巧要了手电筒,径自去了大队部。
何小丽推开向阳办公室的门,向阳正伏案写东西,听得推门声,抬头看见何小丽脸色不太好看地闯进来,笑着说道:嫂子今晚怎么来了?小丽气鼓鼓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向阳道:先坐下,我去倒杯水给你。小丽道:我也不是你们干部,整天的大鱼大肉,晚上喝的两碗稀粥,不渴。向阳倒了水,放在桌角,小丽坐在长椅上,一只腿屈着放在椅子上,向阳道:印象中嫂子从没来过大队部,今天到底有什么事的。小丽咳了一声,说道:我们家忠志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说把他退了就退了。向阳道:不是我们退他的,上面有这个精神。小丽道:狗屁精神,什么文革时期上来的干部,你也不是那个时候提上来的干部?我们家忠志又没打砸抢,不过是开开批判会。向阳道:你有怨气,我能理解,可话不是这么说的,毕竟他是红卫兵大队长出身,再说这事是公社党委下来宣的。小丽平了平气,继续说道:那也不能一下到底呀,至少安排个事给他做做。向阳道:能安排个什么事呀。小丽道:我就问你,大队不是准备办个砖瓦厂的吗?向阳道:正在着手办呢,过两天就开大小队干部会,专门研究这事。小丽道:我们家忠志又是高中生又是党员,做个小厂长还做不来?向阳道:下午赵主任来找过我,我明确地跟他说了,大队考虑砖厂厂长人选的是老范主任。小丽道:我不是说老范不能当这个厂长,我是说你们大队里不能过河拆桥,我们家忠志这几年在大队里没少干事,没得个功劳也有苦劳的,这两天他一天到晚蹲在家里,没脸出来见人,整个人像个霜打过的茄子,向支书呀,你也不用跟我打迷糊眼,你跟我们家二姑嗲嗲一道过来的,再说了,你跟忠志共过事的,我们家忠志从来没推板过你,一个大队支书,安排个把人进小厂子里,还不是你一句话。向阳笑道:早就听说你一张嘴厉害,今日果然领教。小丽道:你不用损我,我说的对不对。向阳道:这事我不能立即表态还是要开会研究一下,我一个人说话做不了主。小丽道:我们家忠志为人直爽,可他从来没有什么心眼对你的,大伙儿看在这么多年一块当干部的份上,体谅体谅他,你们什么时候开会?要不到时候我过来。向阳笑道:你过来干嘛,吵架呀。小丽道:我就说说理,让你们评评。向阳道: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开会的时候会考虑赵主任安排的。小丽道:你毕竟是外地人,说回城就回城的,有些话我也不多说了。向阳道:你这张嘴确实厉害,我以为你过来哭鼻子抹眼泪的呢。小丽道:哭什么鼻子抹什么眼泪,我才不丢那个人呢。向阳道:你先回去吧,我还写东西呢,这个事我们会考虑周到的。小丽喝了口水,说道:那就难为你了,到时候请你喝酒。向阳笑道:你斤把的酒量,哪个敢跟你喝呀。
小丽出了办公室的门,向阳把她送到门口,道:慢点走,天黑。小丽道:不碍事,有电筒呢。半路上碰到文巧忠礼拎着马灯迎来,小丽道:你们来做呢的?文巧道:奶奶让我们来看看你,生怕你跟人家干部吵起来。小丽道:我才不会呢,有理说理,吵吵打打,哭哭啼啼下作事我再不做呢。
回到后屋,赵家人都坐在桌边等她,赵妈妈问道:没吵架吧,说得怎样?小丽道:没吵。便把同向阳理论的话大概说了一遍,士英笑道:小侉子枵嘴薄唇,果真会说。赵妈妈道:虽然当不了厂长,在里面做个管事的,总比在小队里的生活强。忠仁对忠志道:你过天把再去找向阳郭爱民谈谈,把个脸给他们。赵家人又取笑了小丽一番,各自洗洗回房休息去了。
说来凑巧,大队原先决定是老范主任任厂长,赵忠志副职兼会计,郭爱民的一个远房舅舅,也就是章卫国的堂弟,十三队会章卫山出纳。不想老范还没上仼,竟生病住院了,且病得不轻,便主动辞去厂长一职,大队两委开会再研究,由赵忠志当厂长,在南一片调来一位队长任副职,章卫山会计兼出纳。赵忠志终干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荒村大队砖瓦厂厂长,何小丽也不爽约,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了大队干部吃了一顿,那晚,何小丽倒了碗酒,一一地敬了众人,以表谢意。赵忠志打心底里服了自家女人,何小丽喝得不了意,又干了两碗,酩酊大醉。士英文巧架着她,送到南屋东头房床上,小丽和衣倒下,呼呼大睡,士英替她盖好被子。
忠志送走客人,回房里见小丽酣睡,立于床前喊了两声不应,刚欲离开,忽见小丽用手挥掉被角口中喃喃而语:水,水。忠志忙从水瓶里倒了半茶缸热水,冷了一会儿,扶起小丽坐起来,端杯递到她嘴边,小丽呷了一口,大喊道:烫死了。忠志将茶缸放到自已嘴边,唇边试了一下热度,果真烫人,便将茶缸半倾斜来回晃动,再试,不烫,重新递到小丽嘴边,小丽咕噜咕噜一憋气喝了,头一丢又打起了呼噜,忠志帮她脱了褂子,双腿拖到床边,用水给她洗了脚,忠志也洗了手脚,睡在小丽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忠志被一阵骚动搅醒,小丽侧躺在他身旁,一条腿屈着压在他下半身,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嘴里不停地叨着:热,热。忠志被她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掰开小丽的手,轻轻地推开小丽的身子,小丽四腿仰趴,嘴里喃喃自语:我要我要。忠志摸了她脸,脸颊微烫,及胸,胸口也是暖洋洋的,小丽用手紧紧压住忠志的手,不让他移开。这个把月来,忠志心事重重,淡漠了两口子心房事,今晚心情轻松,又喝了酒,两口子行了夫妻之事。
何小丽酒已醒了大半,再无睡意,两口子说着话,小丽道:厂子生产了,我也进去做工。忠志道:砖厂里生活苦呢,你哪做得了。小丽道:我进去一来挣钱,二来看着你些,不给你在外面走花撩水的。忠志道:不会的,我做这么多年干部,一直都本本分分的。小丽道:你早出晚归的,我又没用绳子扣住你,哪个晓得你在外面玩没玩人家女人,不管你之前有没有,反正以后我只要晓得你外面有女人,被我捉到了,非剪掉你命根子不可。忠志笑道:有这么个母老虎在身边,我哪还有那个胆偷鸡摸狗去。小丽道:谅你不敢。两口子聊到鸡叫头遍方才睡去。
赵忠志做了砖瓦厂厂长,少不得又生发了许多事情,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