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剑一门和东瀛柳生流可能是天生八字不合,二十年间,从单挑柳生流家主的顾琢,到硬扛五毒教的顾兰因,前后两代意剑传人都在南武林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而顾兰因对阵柳生集海这一战,更在若干年后依然领衔主演了江湖八卦中的不二传说。
从陈聿的立场而言,他一百个不愿意顾兰因单挑柳生流家主,虽然这两边打成共识,比试只分胜负、点到为止,可诚如丁建所说,刀剑无眼,何况这两位都是顶级高手,一根鸡毛掸子都能施展出非一般的杀伤力,要是换成刀剑,哪怕只是没开锋的凡铁钝胎……
陈聿发现自己不能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越瘆人。
正因如此,当他看到顾兰因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把老大爷晨练用的桃木剑时,心里的滋味实在是难以言喻。
不过不管怎么说,木剑总比金属剑来得保险,陈警官提了一路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来。
再看另一边,柳生集海同样是一把木剑——他那怪模怪样的木头拐杖,比普通拐杖短上几分,杖头形如剑柄,杖身细长扁平,刚好充作剑刃……或者武士刀。
顾兰因看了顾琢一眼,就像许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有一回报名参加学校举办的英文演讲比赛。那天顾琢也去看了,就坐在前两排,顾兰因上台前有意在台下找了半天,直到看见顾琢,看到自家师父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她才犹如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信心满满地上了台。
顾兰因突然发现自己摸爬滚打了这些年,看似披上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其实里面依然藏着当年那个小小女孩。只要顾琢在身边,只要那男人给她一个微笑的鼓励,她就能无所畏惧地一路走下去。
不管披荆斩棘,还是赴火蹈刃。
顾兰因转过身,脚步微微一错,仿佛只是原地晃了下,人已凭空挪动了十来步,无声无息地站到柳生集海对面。
柳生集海终于收回盯着顾琢的目光,头一次把这女孩看进眼里。
顾兰因恪守晚辈礼仪,双手平举,与眉心对齐:“柳生前辈,请。”
柳生集海一点不跟她客气,矜持地点了下头,下一瞬,木刀破空而出,裂风而过时,赫然带起尖锐的呼啸声!
“东瀛柳生流的武功以霸道酷烈着称,刀风一出,所向披靡,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前一晚,顾琢特意花了一整晚时间,将当年那场对战逐招逐式地讲解了一遍,“和柳生集海对战,你绝不能被他带着走,因为你和他之间差了四十年的修为,当面硬碰硬没有任何胜算,只能以巧破力。”
顾兰因单手托腮,眼睛眨巴眨巴:“那师父当年是怎么打败柳生集海的?”
顾琢反问:“你当初又是怎么击退柳生清正的?”
顾兰因不由一愣。
顾琢和顾兰因多年未见,自打重逢后,只见她出过一次手——当日在着火的小楼前,顾兰因凭一招“情为何物”差点在柳生清正脑门上开出一个透明窟窿,要不是霍成暗中放黑枪,顾姑娘可能已经吃上人命官司了。
顾兰因是顾琢一手教导出的,模仿顾琢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可她偏偏性情偏激,极易钻牛角尖,和“苍生何辜”的雄浑厚重差了十万八千里远,画虎不成反类犬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直到她和柳生清正接连两番动手,那是她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和真正意义上的高手过招,那一根筋的东瀛剑客就如一把锋利的小刀,磨去了剑身上的斑斑锈迹,沉潜多年的锋芒渐次露出形迹,终于呼之欲出。
“你是女孩,先天条件就和男性有差距,‘苍生何辜’中正雄浑、淡泊绵厚,本来就不是适合你走的路子,”顾琢说,“我看你和柳生清正对阵时,出手诡谲凌厉又举重若轻,倒像是得了‘情为何物’的精髓。”
他看着顾兰因的眼睛:“既然你已经选好了路,就不必犹豫,坚持走下去吧。”
顾兰因微微一震,抬头对上顾琢双眼,只见灯光晦暗处,这男人瞳孔里打出分明的层次,无数细碎幽微的情愫此起彼伏,说不出的温柔蕴藉。
她忍不住问道:“那师父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顾琢微微一愣,没说话,轻轻握住顾兰因的手,手掌宽厚有力,将她囫囵个地卷在里面。
滴水不漏,又丝丝入扣。
顾兰因微一偏头,刀风擦着她的鬓角过去,一绺发丝没扎进辫绳里,呼啸着鼓荡起来。
直到真的交上手,顾兰因才知道顾琢所说的“霸道酷烈”是几个意思,如果说柳生清正的剑势像激流,那柳生集海的刀气就似极北之地的风,狂烈、暴躁,反复无常又无孔不入,而她自己就是被卷入暴风中心的飘蓬飞絮,风雨飘摇、随波逐浪,呼啦啦卷上了天,自己也不知会落到哪一处。
这是四十年修为划开的差距,不是任何剑法招式能弥补的,甚至不用顾琢提点,顾兰因都知道不能硬拼。她蓦地旋身,木剑搭在柳生集海刀背上,稍稍一借力,已经把自己甩上了天,身形翩跹如一只穿花绕树的蝴蝶,柳生集海的那不知是剑法还是刀法的厉风追着她斩落,却每每差了毫厘。
不知不觉间,顾琢已经扣紧了手指,掌心捏出一把滑腻的汗水,表情严肃的近乎冷峻。
陈聿和明承诲一左一右地瞄了他两眼,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就算当年亲自下场对阵柳生集海时,顾掌门也没这么紧张过吧?
明承诲不知道顾琢是怎么看的,但在他看来,顾兰因一味闪避,无非是想激怒对手,逼他失去理智,继而露出破绽。
这招拿来对付柳生清正没问题,但是对阵柳生集海……就差点意思了。
柳生集海是东瀛柳生流家主,不折不扣的一代宗师,旁的不敢说,练气功夫绝对到家,顾兰因拿遛狗的歪招在他跟前班门弄斧,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知道明总裁上辈子是不是乌鸦嘴转世,这个念头刚一腾起,就见柳生集海双手持刀,猛地举过头顶,继而全力斩落——虽然那“刀”只是木头搭的花架子,声势却非同凡响,刀风还未完全斩落,已经在草地上斩出一道三分宽、半分深的印子!
顾兰因微一皱眉,脚步突然刹住,木剑剑尖晃了两晃,毫无预兆地变了剑势,一式天问不闪不避地扛上了所向披靡的刀风。
顾琢脱口低呼:“小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