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后,顾琢的伤口拆了线,明承诲也获准出院休养。他毕竟是明氏现任掌门人,出院当天,声势非一般的隆重,一个加强排的保镖簇拥前后,女助理跟进跟出,再仔细一看,居然连陈聿和丁建也赶到了——陈警官是代表警方向“不幸惨遭牵连”的明总裁表示慰问,丁建则是作为战略合作伙伴代表来向小明先生送温暖。
“真是太感谢了,劳烦两位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明总裁微笑着欠了欠身,一旁的女助理识趣地凑上前,接过丁总手里的花捧。
陈聿把墨镜摘下来,提溜在手里,只觉得明总裁这个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倒不是因为他对明承诲有成见,而是小明先生笑起来太像顾教授,乍一看就是端方如玉的君子范版。
偏偏陈警官心知肚明,这人“君子”画皮下的心眼比蜂窝还多,足以引发人的密集恐惧症。
顾兰因陪在顾琢身边,眼看明总裁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两人谁也没有往前凑的意思,就在花圃旁站着。
反倒是明承诲,越过重重人墙,一眼看到台阶下的顾琢,他脸上精致悦目、犹如画上去一般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裂开了破绽。
他对女助理使了个眼色,又往远处示意了下,女助理会意点头,指挥保镖清出一条道,不多会儿就将意剑师徒请到了跟前。
“有劳师父了,”当着顾琢的面,明承诲十分乖觉地把所有伪装和心眼藏得严严实实,就跟变戏法似的,仰头望来的眼神乖巧又纯善,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讨好与谄媚,和顾兰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手上的伤都好了吗?”
顾琢可能是和顾兰因相处久了,瞧见他这个眼神就条件反射地想抬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位不比顾兰因,是位不折不扣的男士,又是成年人,怎么也不好直接摸头顶。
那只手抬到一半,中途转了个圈,在明承诲肩膀上拍了拍:“你伤刚好,回去多休养,这阵子尽量少出门,免得还有漏网之鱼盯着你不放。”
明承诲一声不敢吭,乖乖答应了。
顾琢抬起头,目光笔直地看向陈聿,陈聿先是一怔,旋即发现,这男人不是看他,而是越过他肩膀,盯着他身后。
他若有所觉地扭过头,就见柳生集海站在对面的花圃旁,也正一瞬不瞬地望向顾琢。
陈警官默默了片刻,往旁挪了两步,方便这两位无遮无拦地看个对眼。
顾琢远远地冲柳生集海点了下头,就听那男人的声音随着风声飘过来,分明隔着十来步,传到耳边依然清晰如彼:“我订了明天的返程机票,今日一别,恐怕不会再有相见之日,还望顾先生多加保重。”
顾琢瞳孔微微一缩,陈聿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托柳生清正和五毒教的福,市局这一个礼拜的工作量直线暴涨,整个刑警队白天夜班连轴转,像是被看不见的鞭子抽赶一样,愣是在一个星期里干完了过去三个月的活计。
虽然这桩案子和柳生集海没什么干系,甚至还帮了警方不小的忙——要不是他及时赶到,顾教授和明总裁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要打一个问号,但他毕竟顶着“柳生”这个姓氏,还和意剑一门结了不大不小的梁子。
这么个麻烦人物,能早一天离开东海市,陈聿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那老人头发已然花白,眼神却锐利如昔,盯着顾琢右手不依不饶地兜了一圈,这才叹了口气。
“我闭关多年,心心念念就是要向意剑传人讨教,此番不远千里,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摇了摇头,“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以逆转,罢了。”
这老头神神叨叨地发了一通感慨,用那怪模怪样的拐杖拄着地,慢腾腾地转过身,看样子是准备走人了。
陈聿绷紧的肩膀刚松弛下来,就听顾琢不高不低地说:“柳生先生东渡中原,就是为了与我意剑一门一叙,如今匆匆一晤,还未尽兴,便要离开了?”
陈聿一颗心刚落回原地,又一脚踩空,大起大落之下,差点诱发心脏病:“顾教授!”
顾琢摆了摆手,陈聿就跟被谁当面扇了一巴掌似的,登时蔫巴了。
柳生集海猛地看向他,眉头皱得死紧:“顾先生的意思是……”
“柳生先生是旧友,远道而来,按说不该让您空手而归,可惜我右手手筋已断,这辈子不能与人动手,”顾琢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兰因。”
顾兰因压根没看柳生集海,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顾琢一人身上:“师父。”
顾琢眼帘微垂,鸦翅一般的睫毛掩住所有形诸于外的情绪:“远来是客,你代为师向柳生先生讨教几招吧。”
循着这句话,所有人——从陈聿、丁建、明承诲,到柳生集海,目光有志一同地集中到顾兰因身上,效果堪比T台上十万伏特的聚光灯。
顾兰因岿然不动地站在那儿,乍一看颇有深不可测的高人风范,其实已经是神游天外。
她想起了一个礼拜前和顾琢的那场对话——
“为什么脑子进水?”顾琢深深地看着她,“因为你觉得自己赢不了?”
顾兰因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没说话。
“为什么觉得赢不了?”顾琢又问,“就因为柳生集海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多练了几十年的剑?”
顾兰因下意识地说:“他是东瀛柳生流家主……”
顾琢截口打断她:“那又怎样?”
顾兰因摩挲着他胳膊上一道缝了四针的口子,缝合伤口的医生技术精湛,经过昨晚一宿折腾,居然还好端端的,半点没有要开线的意思。
“东瀛柳生流,东瀛武功集大成者,要不是自忖能碾压中原武林,他当年也不敢一人一剑上南武林盟踢馆吧?”她说,“以师父的天资悟性,当年也只是胜了半招,何况那老头心心念念要一雪前耻,这些年肯定勤练不辍,前后几十年的差距,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凭什么大放厥词说能打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