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书案后面,执了一管毛笔,蘸浓墨,垂首作画,听她脚步声渐近,头也不曾抬起。
“你知道我会来?”周冉筠怔怔地看着他,神色复杂。
“朕只是想着,你总会来看一看朕的,如今朕久不理事,这后宫,你应当也收服得差不多了吧?连想进朕的寝宫……也是易如反掌。”他淡淡地说道,最后在画上女子发上添了一支金钗环,放下了毛笔。
“你久不来看我,难道就不能允许我设法来看一看你?”周冉筠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副画,画上是个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大殿一侧,低头抚琴,没有露脸,但周冉筠知道,他画的还是她!
她的眼圈逐渐红了。
“皇上如今这般挂牵她,却又将我姐姐放置在何处?”
“朕待你姐姐的情意,自然从未减少半分,如今,朕总算也能够下去……陪她了……”他低低地叹着,语意中满是怅惘。
“那我呢?皇上莫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周冉筠快步上前,质问道。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柳怀璟抬头看向她,见她泪珠已经悄然滚落,又叹了一口气,“朕已经立你的儿子为太子,你想要的,朕已经都给了,只是如今朕已经无力守住这江山,他能不能顺利当上皇帝,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也是你的儿子!皇上果真要与我生分至此吗?”她发了狠,竟一抬手,运气将整张书案劈成了两半,连同那一张墨迹未干的抚琴图,“你从来都不知道我要什么!”
“你果然会武功。”柳怀璟没有被她的怒意吓到,只是俯身去捡那副破碎的画,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朕确实是……直到今日,也不知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朕原以为这天下女子皆是可怜可爱,朕心疼你们,照拂你们,却不意你们却彼此自相残杀,心狠如斯。”
“明生也是朕的儿子,你派人将他推下水时,可有顾惜过我们之间的情分?何况,他还是你的外甥。”
“有明生在一日,你的目光又怎么会多留在念儿身上一刻?”周冉筠于一片废墟之中,慢慢地扶住了柳怀璟,她的手冰凉得如同铁疙瘩一般,触碰到他温暖的皮肤,便像饮鸩止渴似的紧紧抓住,再也不肯放手,“臣妾所愿,不过是求得一人心,又有什么错?姐姐又凭什么,不过是比我早几年遇见了你,就能安然在你身边?凭什么她是后,我是妃,她的儿子是太子,而我的儿子却只能是庶子?”
“那是你的姐姐!”柳怀璟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她直到死……都还在为你做打算,却不想你竟是如此善妒心狠!”
他罕见地生了怒,积年的怨愤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周冉筠怔怔地望去,却再也看不到那抹熟悉的、温柔的光芒。
她死死地抓着不放,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放,被他的动作带倒,狠狠地摔在一地碎木屑上,而他却没有半分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那宋远知呢?她杀过的人并不比我少,她做的狠毒事比我要厉害上百倍,论心狠,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凭什么你却能对她另眼相待,哪怕到了这一刻,她带着人来灭你的国!你都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吗?”
她的心寸寸地凉了下去,语调近乎歇斯底里。
听她提起,柳怀璟却又仿佛心生倦意,并不欲再与她争辩,只是淡淡地道:“凭什么……凭什么,人如果总是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只会害人害己。以你之才貌家世,那沈家公子原也是良配,又对你痴心一片,即便你真的不喜欢,这满长陵也多的是世家公子,不乏温柔良善之人,朕亲自为你择选,保你一世平安幸福亦无不可。”
“可你姐姐……怕你的性情在外面受欺负,才费尽了心思让你入得宫来,这也本无不可。朕的后宫一向太平,从无争风吃醋之事,容妃、湘嫔,她们都是可怜可爱的女子,若你安分,未来亦是一片坦途。可你不该害他们,害你姐姐,害明生,最终也害了自己。”
“至于……远知……”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