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姐妹进来请安的事于大观园中众人来说不过是小事,毕竟贾母上房内平日往来的有太多这样的人。倒是宝玉颇为遗憾了一回。因为他除了去东府以外,很难见到这尤氏姐妹花。
不想天气渐热之后的某日,凤姐却忽地带了一个人进到贾母上房。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凤姐带来的是尤氏的妹妹之一,尤二姐。而且是梳着妇人头的尤二姐。
凤姐自得了葵哥儿之后,便觉心满意足,自是把十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如此一来,难免疏忽了贾琏。而在贾敬的丧事上,贾琏见到了尤二姐,自此后念念不忘。后经贾珍撮合劝说,凤姐也觉有愧于贾琏,主动去向贾珍尤氏说合,要纳尤二姐为妾。今日就是来请贾母做主的。
这话是凤姐对贾母的说辞,很完美。
但是完美得让人觉得奇怪。
先不说凤姐怎会答应?凤姐儿素来管贾琏如同狗看肉骨头一般。从前无有子嗣,贾琏一心沾花惹草的时候,犹不肯放松一点,就连平儿也甚少允贾琏沾的。如今得了子嗣,贾琏也疼她的很,将那贪吃的毛病改了大半了,怎么凤姐儿偏这时候贤惠起来了?莫非母老虎也改吃素?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再说这尤二姐。虽说尤氏是续弦,尤家家境一般,这些年有了贾珍接济,才能勉强支撑。但也因有了贾珍这个女婿在,这尤家的门面也还在的。按贾珍那死要面子要好看的脾气,怎么就会允了自己的小姨子与人做妾——虽然是二房,是贵妾,但怎么着还是妾。而且贾琏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
众人一径疑惑,又看凤姐,笑得一脸贤惠,滴水不漏,仿佛她王熙凤天生就是这么贤惠一般。
贾母听了凤姐儿的话,道:“生得很齐全,倒是个俊的,比你也不差的。若给了琏儿,既显得你贤良,很好。只是敬儿怎么着也是伯父,琏儿也该守一年才是——国孝家孝两层呢,怎么就急得这样?”
尤二姐面上飞红,低了头,一声不敢言语。尤氏也满面通红,手中的帕子攥地死紧,忙使眼色与凤姐儿。
凤姐儿却是不慌不忙,将一盅茶亲自奉与贾母,方笑道:“老祖宗也知道,我从前糊涂,总与琏二爷闹,到了如今这个岁数才得了葵哥儿。想想别人家里,都是儿孙满堂的,只有我们那里,只葵哥儿一个,也没个玩伴,着实可怜。我也和老祖宗说句实话,自有了葵哥儿之后,许多事我都想开了。老祖宗看我现在不是也信佛了么?从前不是都不信的么?平儿是个好的,只是她也随了我了,肚子也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个消息。前儿见了尤家妹妹,我爱的什么似的,便记住了。正好珍大嫂子要与尤二妹妹说亲事,我就把人定了来了。若说国孝家孝两层,我也知道。只是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尤二妹妹这样的人品,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看中了呢,我若是晚了,让别人家求了去,岂不是要把肠子也悔青了?好老祖宗,你也疼疼我,疼疼琏二爷,就应了吧!这虽有孝,不正经办事也不妨的,只先进来住着,一年后再圆房。”
贾母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事儿没见过,见凤姐儿这样作为,又看尤氏的神色与尤二姐的形容身态,心中也明白了三分,不由暗骂贾珍糊涂,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拉了凤姐儿的手笑道:“你既这样贤良,我哪里能不允的。罢了,就先进来住着吧!只是一年后方可圆房。”
凤姐儿忙道谢,尤氏与尤二姐方松了口气,也赶忙上来谢恩。
不想贾母又道:“我看你是个好的,只是你既入了我贾家门,就要守贾家的规矩。凤丫头贤良,主动替琏儿纳了你,是你的福气。日后要好生伺候,不许胡闹。”
尤二姐心中委屈,面上却一点不敢显出,忙低头答应着。
凤姐儿听了,便知贾母已明白了几分,却出言这样维护,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感动,眼圈也红了。一眼瞥见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的王夫人,心中暗恨。若不是她这个亲姑妈,自己何苦来这一手?
只是此时众人都在,不好说话的,忙一笑将眼泪抿回去,道:“还是老祖宗疼我,尤二妹妹温柔懂事,自然会是个好帮手的。况且,我不欺负人家就罢了,谁敢欺负我去?”自己千挑万选,斟酌再三,才选中了这么个人物。何况这尤二姐性情软和,又有那么大的把柄在自己手上,能掀起什么风浪?
众人不知,听了都笑了,道:“可不是么,谁敢往二奶□□上动土,也该让她尝尝‘凤辣子’的滋味!”
贾母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自此后尤二姐便在凤姐院中住着。
不两日,贾琏在外办事归来。到了家给贾母贾赦等请了安,进了院门才抱上胖乎乎的儿子葵哥儿乐呵。葵哥儿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几日不见,便觉沉了许多。贾琏有子万事足,抱着儿子傻乐了半晌,直到葵哥儿睡了才让奶妈抱下去。
而后又与凤姐平儿等人叙温寒,却见到了一个极标志的小媳妇进来,举止风流,言语娇俏,比之凤姐儿平儿,更有另一种味道,不是尤二姐还是哪个——贾敬丧礼上,贾琏是见过尤二姐的。饶是贾琏近来已略收敛了性子,也忍不住心头一动。又看尤二姐的妇人装束,在自己的院子里,想想这里面的缘故,不由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凤姐儿只做没看到,冷笑着叫了不住拿眼看贾琏的尤二姐下去,道:“给二爷贺喜了,这尤二妹妹是老祖宗允了的……”
贾琏张了张嘴,未说什么,好半晌凤姐儿说完了,他方上来拿手抚了抚凤姐儿的额头,道:“你,是不是魔怔了?”
“噗嗤”平儿忍不住先笑了。
凤姐儿白她一眼,又瞪贾琏道:“呸,好好的咒我,胡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想我死了娶更好的来?”
贾琏方笑道:“这才像你么!”
凤姐忍不住也笑起来。
想想那妩媚的背影,贾琏有些心痒难耐,笑道:“二奶奶越发贤惠了。”
凤姐儿白他一眼,笑道:“老祖宗说了,要一年后再圆房。”
贾琏搓搓手,笑道:“如今国孝家孝,应该,应该。”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户人家这些事儿多了去了。看得到的美食,而且放在了嘴边,不能吃就太残酷了。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二爷若想今儿圆房也无妨,只是尤二妹妹身上不大方便。”
贾琏笑道:“无妨,无妨。”但凡女子都有那么几日不方便,没关系,几日还是可以等的。
平儿端了茶递与凤姐儿,淡淡地看着贾琏笑,那笑容中有着怜悯。只是贾琏没发现。
凤姐儿又淡淡道:“其实今儿圆房也是可以的。”
咦?贾琏拿眼看了看凤姐儿,你要爷浴血奋战么?
凤姐儿贤惠地笑了,道:“只要二爷小心些,别把尤二妹妹肚子里的那块肉弄掉了,就成!”
啪!
手里的茶盅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可是屋里的凤姐儿和平儿两个一点没有受惊的样子。
贾琏满面通红,站起身,一手指着凤姐儿说不出话来——任谁在得知自己白白得了一顶便宜的绿油油的帽子时能不激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