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道:“远不远不过一说罢了。二爷曾祖是军功起家,自是这禄蠹里的武臣一流了。但若不是武臣开国建勋,焉能有这赫赫荣国府,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指不定在哪里呢!若说到文臣,咱们这里就罢了。反正也没个正经文臣出来的,上上下下竟连个秀才都无。——那林姑娘的父亲,我听说当年可是探花出身,后来至南方为官,造福一方,谁人不赞的?这也竟是禄蠹了?”
宝玉听到此处,脸涨得通红。林姑父是林妹妹的父亲,若真照这样说起来,这林姑父就是头一个禄蠹,那林妹妹就是禄蠹的女儿,这话怎么说的出口呢?岂不是玷污了林妹妹的人品么?
麝月原在一旁听着,此时见宝玉窘的厉害,汗都快下来了,忙道:“好了,姐姐,二爷也不是那样糊涂的人,不过今儿见香菱站在那儿,急得都快哭了,着实可怜,便想着帮她一帮。并未想太多。再说我也在那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原本是好事儿的,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就成了忧国忧民的大事儿了呢?姐姐也太矫揉造作了。”
宝玉一听,如获知音,忙感激得看着麝月。麝月见了,顿时满面笑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得意。
珍珠听了这话,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麝月。
麝月被她盯着看,只觉得在那两汪清水般的眸子照耀下,心中所思所想无所遁形,不由心中甚不自在,微咳一声,侧过身去,道:“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珍珠冷笑道:“我不过是白操心罢了,倒惹了不是了。还是妹妹有心,什么事儿都照料得好好的。真是‘算无遗策’了。”
麝月面上一红,道:“姐姐说的什么,我竟不明白。”
珍珠不语,只淡淡看着她。
大观园中众丫头之争,明面上主要是袭人晴雯之争,但这二人之斗,确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同时也连累了不少的人,四儿芳官之流,便是被这场战争给牵连的。而最终得益的却是麝月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真真是应了那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话。
袭人被遣回了家,最后嫁了个戏子;晴雯被撵出去,连气带病,也一命呜呼了。芳官等几个丫头做了姑子吃苦去了。数来数去,也只一个麝月得了好处。不是最伶俐也不是顶出色的丫头,最后也没有碍王夫人等人的眼,被容下了。即便后来宝玉真的离尘而去了,也因着并未与宝玉明堂正面的沾染,也能出去嫁个清白的好人家。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
若算起来,这麝月不是笑得最好的,却是笑到最后的。
从前竟都忘了,没有想到这一层。
想到这里,珍珠悚然一惊。
看着眼前着忠厚老实的的人,但想想她平日里一句句教训丫头婆子的话,一层环一层,一套叠一套,都是有条又理的,也是,若没个两三把刷子,又怎能在这中站稳脚跟呢?
只是如今的景况,虽有自己有意退让扶持的缘故,也有她苦心经营的结果。罢罢罢,这一淌浑水,还是趁早离了吧!任他天翻地覆,又与她何干?
当下便笑道:“我说着玩呢,妹妹不必往心里去。”又道,“虽说是顽话,但妹妹也心里有数才好,香菱是个苦的,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行的事儿,有时候,避讳着躲远了些,反倒是帮了她了。好心干坏事,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麝月听了,忙低头答应了,心中细细忖度了一番,自叹不如。
又见那边宝玉蔫蔫的,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麝月忙上前去安慰凑趣,说了半日,方才见宝玉复又欢喜起来。
只是日后宝玉对珍珠越发疏远了,近身的一些事,比如伺候洗漱更衣之类,都不让珍珠沾手了。大概是觉得珍珠已经不是“珍珠”,只是一颗“鱼眼睛”了。那些婆子们可恨可恶,都是嫁人后变的。这珍珠如今还没嫁人呢,怎么就迂腐得不成样儿了呢?唉,好好的花朵儿一般的女儿家,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偶尔几次看到珍珠的身影,宝玉不止一次地叹息。可怜!可悲!
……
珍珠看到宝玉的样子,自是明白宝玉的想法,只能说很无语。
她心里是巴不得的,从前是没法子,总要几日里轮到一回亲自伺候宝玉的。那时一是碍着规矩,怕人家得了把柄说她躲懒不伺候主子,给贾母王夫人等人一个坏印象。谁叫人家掌着自己的身家大权呢?二是为了麻痹众人,不然一个“正常”点的丫头,是不会不想近身伺候宝玉讨好的,尤其是宝玉身边的一等大丫头。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却不想干,那是脑子进水了吧?
到如今宝玉主动推辞了珍珠的伺候,这可是宝玉的选择了。
中的丫头都是精的,哪里看不出来,心中疑惑了几日,经过麝月的“解释”,便明白了。众人看她的眼神,什么的都有,好一点的譬如晴雯等人,道:“你也太老实了,虽为着二爷好,可明知道二爷不喜欢听这些,还与他说这些……唉,等过一阵二爷气消了就好了……”又有碧痕之类幸灾乐祸的,道:“真是个傻的,和二爷说这些,不是和老寿星聊□□么?不过也好,倒便宜了我们了。”
中风向为此一改,几个爱玩闹的丫头们撺掇了宝玉,生出了多少事来,自不必说。麝月吸取教训,为了不让宝玉生厌,也只得暂压下“贤惠”的名号,只当看不见。反正如今贾母王夫人等都不在家。
那厢,珍珠虽然明面上不得宝玉喜欢了,故只是管着宝玉的衣饰收整之类的。毕竟她是一等大丫头,且是贾母所赐,谁也越不过她去,自然容不得别人骑到头上放肆。而且如今最得宝玉心的很有端庄稳重之风的麝月不好太过过河拆桥,丢了贤名,对珍珠仍是恭恭敬敬的,可是底下的人可不这么想。言语之间,多多少少带了点出来。只是被麝月晴雯压制,倒也不大显。
而大观园中是没有秘密的,众丫头婆子都有些窃窃私语。珍珠只当没看见,却仍是有些头痛——她还不是姨娘呢,只是宝玉的大丫头,如今的“失利”就让人这样关注了。等日后宝玉真正的娶妻纳妾了,那这内宅的烽火,是不是能把这贾家给烧得殆尽了?
珍珠不管那些闲言碎语,只在自己屋里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并且再一次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宝二爷啊,您博爱又厌恶读书的性子,让您讨厌实在是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