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住。芳官听了,面上胀得通红,她唱了这么几年的戏,若是连这点指桑骂槐的奚落话都听不出,可就是傻子了。
那柳嫂子其实为人也不差,之所以结了那么些恩怨,确也赖这小厨房的缘故。如今这小厨房是园子里最得油水的地方。因不论哪房的姑娘想吃什么份例外的东西,都要另拿了钱来再添的。那做菜看手艺,价钱什么的都是人定的,多出的部分也没有还回去的礼。便是还回去,做主子的好意思要么?自然是赏与掌厨的了。这柳家的又是小厨房的头儿,故一来二去,那柳家的荷包便鼓了起来。不然她女儿娇弱地比黛玉更甚的,如何能一日到位吃药地养着?
所以,总的来说,这柳家的是怀璧其罪了。
那园里的婆子们俱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眼巴巴地盯着小厨房这块肥肉。如今柳家的是不是真有不是,已是两说了。众人齐心协力,自是想让她下去就起不来了。
而这中众人对柳家的奚落,却也赖芳官之故。而芳官之故却是来自宝玉。宝玉素来喜欢颜色好的丫头们,每日小意奉承,不以为耻不说,反视为乐事。若是哪个丫头得了这个,自是欢喜的。只是僧多粥少,如何能均匀的?
从前芳官未来时,宝玉待众人倒也罢了,一个珍珠是个“木”的,不解风情;一个晴雯是个“烈”的,时常顶嘴。除这两个以外的资质都还平常,宝玉对大家倒都是一碗水端平,可好好的来了个芳官,虽说年纪小吧,却生得不在珍珠晴雯之下。况她学过戏,见过世面,最会揣度人心,奉承凑趣。宝玉一见,便上了心。自她来了后,便爱护有佳,生生把其余人等给比下去了。珍珠心中有事,自是无碍。其余人等如何能甘心?便是晴雯,虽经珍珠说教后比原来的好些,但也忍不住酸了几句。
只是芳官到底年岁还小,又是戏子出身,日后只怕连个“姑娘”都挣不上呢!众人对她忍忍也就罢了。况王夫人最厌这样的人,众人都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只等着王夫人回来,一收拾,大家就都安静了。
但芳官私下应了柳五儿的话,故才犯了众怒。
这一个还没解决呢,就来另一个,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柳五儿大家都是见过的,虽说出身厨役之家,但模样确实好。与芳官站在一处,也没被比下去。且她又生得娇弱,很有些林姑娘的神态。贴身伺候宝玉的丫头们自是知道宝玉的喜欢什么。她要是一来,再伙同一个芳官,可没别人的立足之地了。——那林姑娘对宝二爷总是淡淡的,近来连潇湘馆也不大让他进了,这让一腔热情无处诉的宝玉很是沮丧。若是这五儿来了,难免不会勾了宝玉的注意去。——这让已经争夺者众多的丫头们很有危机感。
而她们这些丫头,自是有些老娘、姨母、姐妹、兄弟之类的在府中各处当差,虽不起眼,但架不住人数众多。多年下来,在府中盘根错节,更不容小视。不然,依此次柳家的事一出来,为何那么些人一起落井下石呢?便是此故。
珍珠看了众人这副模样,依稀也猜到了几分,心中越发厌恶。只是平常她也难惹事的,何况如今?躲尚且来不及呢,便也住言不语,只道:“罢了,这些事儿自然有上头来审的,咱们说个什么劲儿?”
众人听了,倒也听话,都转言说其他的。
说话间却见宝玉进来了,道:“你们可听见怪事儿了?那五儿也是个好的,怎么会偷东西呢?”
众人心中虽有不快,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哪里能看到她心里去?也许她不过外面看着老实罢了。”
宝玉听了,越发没意思,便只长吁短叹起来。
珍珠心道:你既有功夫叹气,怎么不想着去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呢?这五儿能过此劫便罢了,若是不能过,你便是哭瞎了眼睛,又能如何呢?
于是便道:“才刚平儿来问过芳官了,芳官也应了,她那里搜出来的玫瑰露是你给芳官的那瓶。倒也对上了。只是那个茯苓霜,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宝玉一听,惊喜非常,道:“我便知道她不该是那样的人。她那样的人品,怎么会干这样鸡鸣狗盗之事?”
珍珠心中暗翻白眼,忍住气不语,方才是谁在叹气的?你信有个屁用啊!你相信有用的话,那还要平儿干嘛?!况如今还不算真相大白呢,高兴会不会太早了?
其余众人也是心中复杂。只有宝玉一无所知,兀自喜滋滋乐淘淘。
过了晌午,就见平儿又来了。
原来王夫人房里的玫瑰露是彩云偷了给贾环的。她一时想差了,玉钏儿问的时候,就给推了。如今见闹出来,倒是冤枉了一个好人,便也觉得不该独善其身了,遂出来认罪。
宝玉见了,又是佩服又是赞赏,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呃,二爷,人家才偷了东西,赖给别人,差点酿成大祸的不是,你怎么就忘了?——激动之下便应下了这事儿,只道自己贪玩为了唬她们玩才私自拿了东西,也是为了保全探春的面子。
平儿听说,也觉甚妥,便罢了。
此后柳家的依旧回园中当差,那暂代的婆子白亏了许多财物,气得没法。却也只得罢了。
其余众人倒都不理论,只是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
芳官也得了教训,再没敢和宝玉说这事儿,平日里言行之间倒规矩了许多。
一时上下园中也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