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来信(1 / 2)非典型旺夫娘子首页

回到雪筠坞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姮芳眼皮耷拉着快要撑不住了,曲氏一摸她的手也不热乎,便破例将女儿安置在次间的罗汉榻上,屋里另留了香蒲照应。

香蒲点了豆油灯搁在台几上,回头一瞅曲氏摸出布包袱,揭了书皮在看,“这是瞿山书斋手抄的戏文,花了我五分银子才抢到。”

“看来看去不都是《荆钗记》,四十八出都倒背如流啦。”

“那不一样,《见娘》和《祭江》已经改了尺谱,行腔板眼都要细致琢磨。”曲氏小心翼翼的翻开手抄本,黄绢纸上飘出淡淡的沉速香。

姮芳假寐的睫毛抖动,原来……母亲只是出去偷买戏文,并不是私会相好。

书页飒飒翻动,香蒲凑在油灯前缝制夏袜,“今儿瑛姑过来,说要给我们纳几双鞋底,我看她脸上手上都皴得不行,开春都没缓回来,便说不用了,家里飞花布正多,我还自作主张给了她一匹做衫裙。”

“唔……”曲氏漫不经心的应道。

“我记得瑛姑还比甘嬷嬷小几岁,现在倒显得一般大了,瞧着铺子事情也不多,也不知道她这日子怎么过的。”

曲氏终于阖上书页,“当初遣她去铺子上帮衬,她也是点了头的。甘嬷嬷说的不错,人懒些蠢些都能治,可要是一心二主,两头讨好,就别怨主家不留情面。”

姮芳掐了掐胳膊内侧,强打起精神竖耳,“也不是多要紧的事,瑛姑嘴巴是快,但也是给老翁家传话不是,也没传到老太太那头去。”

“传给爹爹也不行,她那没头没脑的一通话,说什么我在骆家坐月子,连道糟鲞都吃不上,结果爹爹专门把二爷喊过去训斥了半晌。可这不过是我嘴馋罢了,奶孩子的时候可不就得忌嘴么……”

姮芳是听懂了,敢情香蒲和瑛姑都是外祖父给母亲的陪嫁仆妇,只不过瑛姑还记着老东家嘱托,有事没事传个信回去,却惹了曲氏不快。

姮芳的外祖父曲九畴莽夫出身,早年在岷江拉过纤,拈花寺学过艺,蜀王叛乱时入了行伍,后来升了小旗、百户,如今擢龙江右卫千总,并没有什么实权。

因为外祖母过世的早,曲氏基本都由外祖拉拔长大,照理说相依为命的感情应该很好,可曲氏不这么认为,“当初迎聘时,爹爹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骆郎庶子出身,难成大器,后来骆郎中了举子,爹爹也认定他是侥幸,翁婿两人关系本来就僵,瑛姑还在中间捣鼓,这不是……这不是诚心让我和骆郎生分么!”

香蒲无法反驳,若是说多了,岂不是也成了离间他们夫妇的罪魁祸首。

油灯慢慢燃尽,“噗”一下熄了,姮芳却望着回字纹黄檀挂落,迟迟无法入睡,原来外祖父并不看好这段姻缘,反倒是母亲表现的对父亲一往情深,与前世的传闻并不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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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芳的前世过得十分坎坷,因为母亲的不贞,才八九岁懵懂年纪,就被人指指戳戳,骂一句小娼妇,姮芳扑上去咬掉了那人一截小指头,成全了泼辣名声。

父亲续娶柳氏后,她这个长女的身份嫡不嫡,庶不庶,既不甘与小户闺秀为伍,又挤不进京城的上流淑媛,还生生荒废了学业。继母勒令她跟着饶玉姑姑学规矩,贤良淑德半分也无,却学到了一身妩媚风流,侍候男人的本事,容颜极盛时,羞时桃靥染云,愁时翠眉笼烟,年逾花甲的文坛泰斗,朝阁清流徐大人,都为之倾倒。

这哪里是学规矩,分明就是养雏儿,也只有她那顽冥愚钝的父亲不辨是非,还褒赞继母持家有道、一视同仁。

她本以为一切都是命定,她就是娼妇的女儿天生低贱,可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呢?曲氏没有不守妇道,而是与父亲鹣鲽情深的过下去,岂不是她的一切都能从头来过?

姮芳在细微处观察母亲的举动,曲氏也在默默关切女儿的变化。“你有没有发现姮芳最近话很少?”

“四小姐性子本就文静,平日话也不多。”香蒲顿了顿道,“奴婢倒是觉着四小姐往畅风院跑得勤了些,和展鹏少爷关系很好的样子。”

“原先不都是和采芹采芸耍吗?可是闹了别扭?”

“不曾,许是两位姐儿要开蒙了,没工夫往一道儿凑。”骆家女儿也是要识文断字的,但主要是为了看懂账本,另择些女德闺范教习,能够通晓大义足以。

姮芳才满六岁,还不到年龄,“开蒙找别的女塾师,哪里及得二爷亲自传授。”让堂堂进士给女儿开蒙,也亏曲氏想得出。

“您可真是八仙桌子盖酒坛——大材小用。”

“你瞧着吧,我自个儿去跟他说,他一准答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曲氏陷入一个人的甜蜜。

“那也得等二爷回来啊。”香蒲揶揄,“我晓得了,奶奶这是戏文里说的,‘鱼雁杳,信音稀,使人日夜思想’了。”

“让你浑说!”曲氏作势扑打,被香蒲敏捷地躲过,将绣绷子挡在面前,“说不得,说不得,奴婢不敢说大实话了。”

这玩笑话也有应验的时候,晡时刚过照例在延寿堂聚首,就有管事的传话说京城的二爷骆德昌来信了,厅里众人都抻着脖子,迫不及待的探听虚实。

“二爷如今正在筹备馆选,他在信中说应是十拿九稳。”本朝的进士除了头甲三名直接入翰林院,其余都要经过馆选考得庶吉士资格,以三年为限继续学习,学成后再定去留。

庶吉士散馆之后,多半可以继续留在翰林院,或是在各部内阁中书行走,可谓志得意满,一步登天。

骆老太太布满褶子的脸上绽开了笑意,扶着季嬷嬷的手站起来,“书信可到了?快取给我瞧瞧。”

“好好……”骆老太太连说了几个好,在铜山县这样的小地方,能出一个两榜进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骆家将一跃成为官宦之家,与那些真正的士大夫家族来往而不露怯。可她自行忽略了这“十拿九稳”中剩余的一二分,吩咐邢管事再次筹银,送于骆二爷京中打点。

骆老太太心里头舒坦,一扫落梁后的晦气,嘱咐明儿个灶上要炖羊席,各院都分了羊角蜜等点心,外院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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