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这可真是气糊涂了。”骆老太太一世精明,又怎么会糊涂,只是落梁的事还有人欠她一个交代。
该来的躲不过去,贺氏揪紧了绣帕,忙道,“这事也是展鹏顽皮,我已经责罚过他了,母亲可别气坏了身体。”
“许是那天师道行不够,请神的时候还没成礼就抛了梁,难为没有伤着两个孩子。”明岚想打个圆场,可骆老太太低眉垂目,盘了两圈手中的串珠并不搭腔,显然对这个解释不满意,于是一屋子鸦雀无声,静谧的怪异,只有曲氏事不关己,还端着新采的阳羡茶小口抿着。
贺氏硬着头皮道:“都是媳妇管家疏漏,原是应该更稳当些的。”
“你还能怎么稳当?上梁的工匠、作醮的天师都是咱们铜山头一份的,前前后后光置办酒脯、饼饵就花去了二十几两,你也算尽到心了。至于孩子们受惊,那都是他们自个儿的命数,谁也不能怪到你头上,总没有母亲害自己儿子的道理!”骆老太太没一个字在责怪贺氏,却又句句在戳她的心窝子,贺氏脸色煞白,勉强咧着的唇角都有些抽搐。
在场再没眼色的人也明白了,落梁的事可大可小,但是贺氏推诿塞责的态度令骆老太太很不满,况且贺氏管家这么些年,挪用公中开支贴补大房私库的事情也没少干,骆老太太这是要借故敲打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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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人来看,骆老太太儿女双全,媳妇儿孙也都算和睦,平时从不责罚仆妇,肯定是个菩萨低眉的慈善人。可这些人都忘了骆老太太三十岁上下丧夫,一个人将骆家的产业支撑到长子成年而不倒,仅靠心慈手软怎么可能办到。
贺氏心里不恨吗?自己接手中馈五六年了,从最早的榨油坊到现在的米铺南货,无不恪尽职守,不遗余力,可老太太那厢就是不放权,管事们都知道铺子对账有两道,贺氏只把第一道关,最后交盘、入库、支领,拍板的还是骆老太太——她这个骆家宗妇有名无实,当的实在窝囊。
可贺氏纵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造次,老老实实地承认过失:“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跟着母亲学了那么久的管家却没学到半分皮毛,尽是兵荒马乱的出岔子,更不该仗着母亲体恤,将上梁的大事敷衍应付,险些酿成大祸。”
又朝曲氏福身道,“再怎么说芳姐儿也比展鹏年幼,就算是无心之过,我这个做伯母的也理应道歉,上次的百合若是吃完了,我这边还有。”
贺氏姿态倒是放得很低,可她非要提那包龙牙百合,可把曲氏恶心坏了,鼻尖轻哼了一声,“嫂嫂客气,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吃一包就够了,多的还是留给展鹏吧。”
骆姮芳此刻还在老太太怀里,明显感觉到手臂被箍紧,那种微妙的心思变化没有逃过姮芳的眼睛。
骆老太太果然话锋一转,对贺氏软和起来,“我看你呀就是毛手毛脚,做事没个章程。”又低头询问姮芳,“芳姐儿,你看大伯母也道过歉了,你可还和展鹏哥哥置气?”
姮芳当然不能回答是,尽管她很想看看骆老太太讶异的表情,而不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坦然。“芳姐儿没置气,昨儿还去找堂兄玩哩。”
“乖。”孩子有时就是比大人懂事,“一家人在一起求个什么?还不是和气兴家。”
骆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气氛又缓和过来,身边的老人季嬷嬷又给各位添了茶水,“这掌家就是这样,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反正有您坐镇,这道也歪不到哪儿去。”
要论揣摩骆老太太的心理,还是这季嬷嬷厉害,贺氏做得再不好,也是她骆家的嫡长媳,阖府上下只有她能说得,别人说就是打她的老脸。
“要我说咱们骆家门楣这么高,个个禄命不凡,这一般的道行根本伏不住。”见骆老太太很感兴趣的样子,季嬷嬷继续道,“骆二爷书读得好自是不提,这展鹏少爷也是打小就有勇毅,鹰扬之校,螭虎之士,将来保不齐还要再出个武曲星哩。”
一大串五行生论、四柱胎身说得神乎其神,就季嬷嬷肚里那点墨水,哪里说得出这么漂亮的话,但骆老太太心里舒坦,也就乐得装糊涂,“多大年岁了还贫嘴,天下的好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尽了。”
“老奴也是有一说一,您为着府中上下操持多年,可不就盼着子孙贻福,代代相承。”
“如今年岁大了,也不知道还能再烦几年。”骆老太太脸色更霁,如沐春风。
“您好不容易将二弟栽培出来,可不能立时撂开手去,今后展鹏还得靠您指点呢。”贺氏这马屁更是拍得山响,至于其中的诚意有几分,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媳妇有做的不到之处,您尽管发落,若是不闻不问反而是媳妇的不是。”
“唔,你能这样想才好。”这北风刮了一阵,终于化作春雨消残冻,一个个媳妇姨娘围着老太太可劲儿恭维,老太太也笑得见眉不见眼,落梁的事彻底揭过不提。
甘嬷嬷打了灯笼在前引路,还是忍不住道,“恕老奴直言,老太太和贺氏斗法,你且让他们斗去,反正又不伤你半根毫毛,您何必和她挣个口舌高低。”
“我心里知道,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再者骆老太太处处只记挂着嫡孙,明明姮芳才是那个受着惊吓晕厥的可怜儿,指着别人都看不出来呢。
“罢了,说都说了,反正经此一事,贺氏得收敛好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