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的噩梦有如一盆雪水,将杨瑾这些天来心底燃起来的那点旖旎都尽数浇了个熄透。 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那个人并不是她的良配,她应当同他保持距离才对啊!偏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纠结不清起来?! 就在杨瑾羞愧于自己的自私之时,管家老吴命小丫鬟菲儿来报,说是王府的表少爷传了口信来,说他们一行人已经进城了,不多时便能抵达杨府了。 王熙的到来让杨瑾不由得精神一震。无暇再去反省自己,杨瑾忙把太子许晟的事情放于一旁。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杨瑾叹道:“熙表哥可终于到了!安歌,快!打水来给我收拾收拾,我要出门去迎一迎熙表哥!” ———— 待杨瑾梳洗一番出门远迎时,王熙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杨瑾认出了那搀扶着他的书童林芝,顿时心情大好,站在门槛里踮起脚,遥遥地冲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少年叫了一声。 “熙表哥!” 杨瑾话音一落,便只见那身着月白箭袖镶领暗纹绸面圆领袍的少年下马车的动作一顿,接而迅速地从马凳上跳下来,没站稳便转了身,满面欣喜地望向她来:“瑾妹妹!” 十七岁的少年一如杨瑾记忆中的一般,笑容明朗、阳光朝气。只是两年不见,他身量又长长了许多,只怕这会儿要比自己高上一个头都不止了。 王熙的到来,拂去了杨瑾心上因父亲生病而产生的阴霾。她提起石榴裙,三步两步跑到王熙面前,快活得如同投林的鸟儿一般。 “熙表哥,你这一路怎么走了这么久?!我和爹爹原以为能同你一道儿过个中秋呢,谁知中秋过不上便罢,连重阳也赶不上!” 杨瑾道。 提起此事,王熙也是一脸的抑郁:“这事着实太过邪门!原本我们都到邯郸了,却不知带路的王铿撞了什么邪,硬是将我们引偏到河北去了!要不是住店时我听那老板的口音不对问了一句,只怕一路往西去,这会儿我们都到长安了!” 隐约猜到其中内情的杨瑾看王熙是真的没想明白,“噗”地掩嘴一笑,然后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道:“好在菩萨保佑,让你们赶在天冷前平安抵达京城,要不然下了雪,这路可就不好走了。” 王熙侥幸地应了声“是”,然后抬头往杨府里望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问杨瑾道:“我听闻姑父前几日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杨瑾点头道:“已经不烧了,大夫说再好生养上几日,便能慢慢地好起来了。” 王熙亦随着杨瑾不住地点头。看到她一脸的倦容,王熙心疼道:“你这是一连数日都守在姑父床前没合眼了吧?快!快进屋去好好歇着!眼下我来了,你只管放心地把姑父交给我,先好好睡上一觉!别的事,等你睡起来了再说!” ———— 说起来有趣,金陵王家的表姐王馨同杨瑾不对付,她一母同胞的哥哥王熙倒是同杨瑾十分要好。因为王家二夫人生产之后身体不好,王熙打小就养在爷爷奶奶跟前。杨瑾去王府小住时是同外公外婆同住的。因杨瑾只比王熙小上两岁,外公王先勇便让他二人一道儿开蒙,再亲自教他二人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杨瑾和王熙一块儿长大,又算是同窗,这情分自是其他王家表亲比不得的。 杨瑾在心里,是把王熙当做亲哥哥一般看待的。 在收到王熙第一封来信时,杨澹便让管家将自己院子里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预备让王熙住在那儿。 杨瑾同王熙在门外见了面,便亲亲热热地将他迎进了杨府,收拾住下。 王熙住进杨府后,简单地将自己身上风尘稍收拾了一番,便马上赶去看望姑父杨澹。 虽然杨澹已经高烧退去,但是还在昏睡着,未曾清醒。王熙看到姑父一身病容,心中难过,却不敢表露出来让杨瑾担心。从杨澹歇息的屋子转了出来,王熙又寻了伺候在杨澹左右的书童,细细地问他姑父的病况。 得知给杨澹看病的太医说他已经捱过了最危险的几日,王熙方才宽了心。正巧这时杨瑾身旁的小丫鬟来请,说是为他接风的酒菜已经备好,请他移步一旁的耳房用膳。 王熙来了,杨瑾便不再无时不刻地守在父亲床前,且先陪他。 “一年多未见,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了没有。我只让厨房备了我记忆中你爱吃的那些吃食,要是有不合意的你就和我说,我让他们改。” 坐在桌边的杨瑾笑吟吟地望着王熙道。 “我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便是了。” 王熙笑答。 二人对话时候,一旁的安歌伺候着将饭菜都端上了桌,在杨瑾跟前也摆上了碗筷,恳声劝她:“小姐,您也一连数日没好好吃上东西了,这会儿可巧表少爷来了,您且陪他吃些儿吧。” 父亲病情好转,杨瑾心中巨石落下,被安歌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饿了。微微颔首着,杨瑾拿起象牙箸,笑对王熙:“熙表哥可介意我同你一道儿吃?” 已经开始喝汤的王熙闻言“噗”地一笑,放下汤匙,伸手揪了一把杨瑾的发髻:“认识了这么多年,这会儿可知道和我装了?!快吃!我看你这憔悴的,定然是舍不得离开姑父床前把自己给饿着的,仔细姑父醒来了唠叨你!” 杨瑾见到王熙的性子一如自己记忆中的一般,并未因长时间的分离而改变,心里暖着,却抬起筷子照着他的手背就是一敲,就同早年她在金陵王府同他嬉闹的那般,道:“你还说我,你还不是没等菜都上好了就开始吃了?!这般不知礼数,要是被外公看到,他定要拿老大的板子抽你的手心!” 王熙嬉笑着同杨瑾挤挤眼睛,干脆直接双手端起汤碗,就着碗沿喝汤,道:“这不是他老人家不在么?眼下就你我二人,何必搞这些繁文缛节的?自在才是紧要!” ———— 王熙到得晚,所以这一顿饭两人权当是晚饭吃了。 用过晚膳,王熙回屋去沐浴更衣,杨瑾则又回到父亲床边,服侍他用了些米粥汤药,再度守在床边,待他醒来。 屋里的烛花不知被安歌剪过了几次,夜渐渐地深了。 杨瑾原本是打算要守在父亲床边直到他醒来的,却不想亥时方过,王熙便来赶人了:“瑾妹妹,别守着了,快去歇息!你们杨府上下这么多奴仆在姑父身边伺候着,还缺你这个人不成?!” 杨瑾只是不听:“我不,我要守到爹爹醒来为止。爹爹病了这么多日,一定想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我……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在这儿!” “你怎么这么犟呢?!”王熙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上前来,一把将跪坐在床榻前的杨瑾拉了起来,“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又憔悴又疲惫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你觉得姑父醒来了会想看到你这样?!听话,回去睡觉!” 说完,王熙不容杨瑾分说,推着她往门外去:“姑父这还有我呢,你要是真不放心,今夜我替你守着他,成不成?!” 王熙态度强硬,杨瑾拗不过他,不多时便被他推到了屋外,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快回去!想看姑父就明儿起来了再来看!” 王熙在屋里头冲着杨瑾说。 杨瑾有些着急地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门被王熙拴上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旁的安歌也跟着劝她起来:“小姐,您就听表少爷的话,回去睡一觉吧。要不然您现在这样子,老爷醒来了看到,一定会不高兴的。” 王熙栓紧了门,杨瑾横竖也进不了屋去,踌躇半响,也只能妥协了。 “那……我就在隔壁的书房睡一晚上罢。” 杨瑾道。 这时候屋里沉寂已久的王熙又出声了:“不行!你得给我回你自己的屋子去睡,睡得舒舒服服的!要不然我以后就不理你了!我还要在姑父醒来之后告你的状!” “小姐,您就听表少爷的吧。老爷的书房虽然有床,但是到底不大,也不如您自己的床睡得习惯,您还是回去睡罢。” 安歌又劝到。 杨瑾这几日都没睡好,脑子正是昏沉,又被王熙和安歌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日,扛不住了,只能点头应了:“那……便回屋去罢。” ———— 伺候杨瑾梳洗歇下,安歌看她一合上眼便睡着了,心中不由庆幸—— 可巧表少爷来了!要不然我们还真谁都劝不动小姐呢。要不是他,只怕老爷还没醒来,咱们小姐就先累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