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这一动作来得太过突然,杨瑾只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擦过自己的因兴奋而发烫的面颊,冰火相触,激得她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只呆直了眼睛望着他。 两人之间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登时就暧昧了起来。 被杨瑾这么一瞧,许晟方才觉察自己此番举动略有些不妥,连忙仓皇地收回了手,背于身后。 “你说的都对……”许晟又缓缓地复述了一遍方才自己说的话,再一回想,才发现自己刚刚只顾着看她,纵使她所说的每个字都听在耳朵里,但是连在一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眼下如此尴尬,许晟只能暂且先将杨瑾所说的内容放置一旁,就洪灾救治一事说起自己的见解来,“洪灾时,朝廷施粥救治自然是美事,可各地衙门……” 许晟打一出生便封了太子,十岁方过便参与朝廷议政,论起朝政自是信手拈来,三言两语地便将这一假设情况分析得透彻明了,说得杨瑾是连连点头、认同不已。 听完许晟的分析,杨瑾又凝眸思索了一番,抚掌叹道:“怎么回事呢,听你说来我就觉得样样都深得我心,样样我也都想得到,可是你让我说,却没法说得如你这般条理清楚、逻辑明晰。” 许晟闻言,不由得一哂:“无他,唯手熟尔。你若多听多说多练,不出两年,便也能如我这般了。” 听许晟这么说来,杨瑾目光一黯,道:“只可惜我是个女子,怕是没这个’多听多说多练’的机会了。” 见杨瑾心情低落,许晟心里有些堵,但还是宽慰她道:“无妨,待日后太子府建成,你若是有什么想听想说的,便到隔壁寻我就是了。” 杨瑾微微一怔,抬眸给许晟递了个“当真”的眼神,得了他颔首回应,便盈盈地笑了。 将手上展开的这一张卷子收起,杨瑾又从众文章中选了另外一篇,递给许晟:“还有这个《教战守策》……” 杨瑾和许晟又就新的内容讨论起来,守在八角亭外的安歌见他二人谈得投机,偷笑着,又站远了些。 秋高气爽,松风阵阵,宁静的山林里止闻许晟和杨瑾低语的声音。 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只在此时。 ———— 许晟同杨瑾又议论了两篇文章,永宁公主便提着凤尾裙,一边叫着杨瑾的名字,一边从山门那儿快步飞奔上来。 待她走到八角亭处时,杨瑾和许晟已是双双起身,桌上的文章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了。 见此情景,许姝笑着,望向许晟道:“大哥~我家阿瑾借了你这么久,你当把她还给我了~” 许晟笑而不语,杨瑾又羞红了脸,似嗔似怒般瞧了许姝一眼,走过去挽住她,道:“公主您可别拿臣女取笑了。” 看到许姝来了,安歌猜自家小姐是当离去了,便上前来给许姝和许晟请了安,收拾桌上的文章。 许姝见到安歌收拾东西杨瑾也不出来阻拦,猜想她定然是同许晟和好了,便笑脸盈盈的,望着许晟道:“大哥,我同阿瑾就要回去了,你可还有话要与她说的?若是没有,那我们就走啦!” 被许姝这么一提点,许晟思忖片刻,对杨瑾道:“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瑾微微一怔,还是扭头同许姝使了个眼色。 许姝心知肚明,便放开了勾着杨瑾胳膊的手,再冲着许晟挤眉弄眼了一番,方才叫上安歌,到一旁等候。 八角亭里,又只剩了杨瑾和许晟二人。 杨瑾腮上泛着红晕,问许晟道:“殿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知道分离在即,许晟目光沉沉地看着杨瑾,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上一下,道:“不管外面如何传言,你千万相信——我同顾筠,绝无半点暧昧关系。我的太子妃,绝对不会是她。” ———— 杨瑾从大佛寺离开回到家已经半个时辰了。但是她那颗心,仍在“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我的太子妃,绝对不会是她。” 许晟说的这句话,一遍一遍地在杨瑾的耳边回响。 虽然他并未明说,但杨瑾却像是得了他的承诺一般,情绪莫名地安定下来。 许晟赠与自己的那枚印章,杨瑾舍不得用,亲手缝了个锦囊,将其包裹住,妥妥当当地收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日一如寻常。 隔壁的宅子仍是每日修葺,叮叮当当地传来敲锤子的声音。白日里杨瑾或是在家修习,或是出去寻顾筠许姝说话。待到晚上,月到中天,万籁俱寂时候,熟悉的箫声便又响起。 知晓了这吹箫之人的确切身份,又同他在大佛寺后山见过一面,杨瑾听箫的心情便又与过去不同了。 之前只有疑惑和忐忑,现如今,多出了几分从容,还有……几许甜蜜。 两日过去,王熙的信又寄到了。这回他的来信终于是好消息了——王府的马夫在集市上买到了马,书童林芝也已经大好。他们重新启程,一路顺畅,眼下已过了洛阳,再有几日,便能抵达京城了。 王熙的行程着实拖了太久,杨瑾原本期待的心情都被这一拖再拖的消息被磨得所剩无几,见到他这封信,欣慰之余,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秋日渐至尾声,天气日渐寒冷,疆北的局势已不容再拖。若是我军再不立即攻下契丹王城,待到严冬来临,大雪封山,我军无路可退。前功尽弃便罢,只怕整个疆北大军都要折在契丹。 为着疆北之战当继续攻打,还是沿原路退回、休养生息后待明年再战,朝廷上吵了个天翻地覆。 太子许晟作为储君,不仅需要斡旋于众臣之中,还需要时刻陪同在皇帝身边,对疆北局势做出准确判断。 因许晟公事繁忙,隔壁的宅子已经许久未曾响起箫声了。 杨瑾从许姝处得知了许晟近况,又见父亲日渐晚归,便猜到了疆北告急。不管我军最终是战是退,眼下没有人能轻易做出决定。 吹箫人失了联系,永宁公主许姝倒是来得勤了,三日两日地便要来一趟,替自家大哥给杨瑾递些书信、送些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时光荏苒。在萧条的八月末,京城一连下了三日的雨。左督察御史杨澹在宫中值守时没关紧窗子,次日归家,便咳嗽了起来。 杨澹的身体向来不错,此次也只当自己是小染风寒,喝两副药便能痊愈。谁知此病来势汹汹,又过了一日,杨澹发起了高烧,病倒在床上起不来身了。 父亲突然病重,杨瑾顿时就慌了神。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万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杨瑾忧心如焚,衣不解带地在父亲床前守了三日,守到他高烧退去,被安歌和家中管事再三劝说,方才肯去杨澹的书房暂且歇息半日。 可即使在床上躺下,杨瑾却也怎么都睡不踏实。她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记忆最深的那个是她梦到父亲病死了,梦里的她就守在父亲的灵前,望着那装殓着父亲尸首的巨大的棺椁,内心满是苍凉和绝望。 杨瑾是被安歌从噩梦中唤醒的。杨瑾醒来时喉头犹在呜咽,一见安歌便死死地抓住她,可瞪直了双眼,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来。 安歌见到杨瑾这般惊惶绝望的模样,忙跪在床榻上,双手拢住了杨瑾的手,急切地劝着她:“小姐莫怕,老爷的烧已是全退了!太医看过,说再候些时日,老爷便能好转起来了!” 此时,杨瑾才意识到刚刚的绝望不过是一场梦。感恩之余,却仍觉得通身的力气都被那场噩梦都吸走了,软绵绵的提不起气力来。缓了半日的神,杨瑾再往脸上一摸,摸到了一脸的冰凉的泪水。 是呵,她杨瑾今生今世,最亲近的只有父亲一人。 未来,她如何能抛下他,让他独自一人过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