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啪巨响，枝形的雷电贯穿天地，倾盆暴雨仿佛将世界都淹没。

快了，快了……

淋成落汤鸡的小厨娘抹了把脸，切齿地将一根横杆扛在肩上，以自身为杠杆，奋力将堆满新采购回的食材的推车往上顶起——雨天路滑，车轮深深陷进坑洼的淤泥里拔不出了。车轮隐隐松动的感觉传来，她来不及心中雀跃，一个趔趄狠狠摔进滑不溜丢的泥泞里，好不容易顶起的车身轰然砸下。

——捱这下的，是她来不及闭合的嘴。

她的门牙似乎豁开一道口子，冷风争先恐后朝里涌窜。她木木地还没感觉到疼，就已经血流如注，转瞬满脸都是血，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雨点又一股脑将它们冲刷干净。

她挣了挣，没挣动，便如一具尸体般躺着不动了。

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推车消失了，有人推了推她，还在她耳畔一刻不停地吵嚷着什么。

她头痛欲裂，身体冰火两重天，气若游丝：“骨（滚）哭（开）……”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随即不好的回忆一股脑袭来——她从人人称羡的美人沦落到缺门牙，因为两筐比她还重的冬瓜土豆萝卜……

“醒醒，醒醒！再累也别睡在烂泥坑里呀！”老伯的嗓音传来，“夭寿哦，这么点大的奶娃娃，在王府就快要累没命了……小伙子，醒醒！”小伙子？老大爷你还是走吧，求求您换个人拯救……

脑海中不断闪过平日绝对不会有的古怪想法，黛君却并未感到异样，仿佛多年来始终如此……老伯当下将她半拖半拽，想借助蛮力将她弄起来。

她浑身土色，整个人裹了层臭烘烘的泥浆，亲娘老子在这儿也断然认不出她这亲闺女——若是抹上盐巴包层纸，架在烤架上烤一个时辰，就成了香酥叫化鸡。她当了十几年闺秀，一朝破罐破摔，也没什么好怕的——竟一下子睁开眼，朝那人瞪去。

可惜她注定抛媚眼给瞎子看，因为老伯还真是个瞎子，他神叨叨低念：“应王府的主子们行事是越来越放肆咯，昨夜青竹院才死了一个，今儿再死招天谴哟！”

黛君的病痛一下子像全部消失了般，急问：“你敷（说）拾（什）么？你敷（说）哪个地服（方）腐（死）了嗯（人）？”

“原是个丫头呀！”老伯恍然，“死的不就是青竹院那个夏侯郡主抢回来养着的痨病鬼嘛！宁死不从！硬生生捱了半年毒打，全身骨头断了接接了断……你说他何苦哟？照说夏侯卉那丫头八岁前也是玉雪可爱……莫不成年岁渐大，长歪了？好在解脱咯，不承想世上还有夏侯郡主求不得的男人……”

盲老伯不知道，他对面早已无人，黛君在小树林间奔行，她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跟斗，鞋都跑丢了，荆棘刺穿脚掌，灌木划破膝盖，她却疾奔着恍若未觉。

一个狭长方正的新坑被下人挖好敞在外面，尚未掩埋，坑下躺着一个被黄泥埋了小半的人形。

清瘦秀美的公子阖着眼宛如沉睡，黛君疯了似的将黄泥从他身上抹开，入殓前不知哪位好心肠的管事悯他可怜，给换了冥衣——随着黄泥被更多雨水冲掉，露出一抹干净清爽的素色。他浑身遍布狰狞的血痕，透出单薄的冥衣，周身竟无一块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