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峰上白雪皑皑,关上门来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也不会知晓。季澄明再怎么被按在地上摩擦,走出峰去他照样可以做风流倜傥的季小公子。
可是在问道峰便不同了啊!
季澄明光是想一想,同窗邀他夜间踏月漫步,他被拦住出不来;同窗喊他晚间小聚,仆从守在门口等着捉他;同窗问这仆从怎么竟如此胆大包天,仆从平静地说是大师姐的吩咐……季澄明不能再想下去了。季澄明不敢想。
如果以上的事情发生了任何一幕,季澄明都宁可直接去跳楼。
季澄明忍辱负重地走近自己的院落,不等那仆从开口,就恶狠狠地低声说:“不许站在外面!”叫同窗看见,问起来他要怎么解释?
仆从这倒没有跟他作对,默默地跟着季澄明进了屋子,站在屋内继续做木头人。
季澄明憋着气做功课,功课做到一半,外面有人喊:“澄明!澄明!丁乞元新得了一尾锦鲤,同去看呵!”
季澄明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仆从处看,正和那仆从对上视线。仆从虽然没说话,但是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今天必定是走不出这个门的。
外面的呼喊声渐近了,季澄明赶紧走出屋去,站在门前。看见自己的同窗神采飞扬地走近,季澄明心里羡慕极了,表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我便不去了,师姐给我布置了些功课,我不可辜负师姐期望。”
“听师姐?师姐对你真是很好呢。那我便不打扰啦。”
季澄明拗着端庄的笑容把人送走,回了屋子就垮下脸,也不看那仆从,只对着空气硬邦邦地说:“琴棋书画我样样都没带来。”
这话一说出口,季澄明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一片一片的尊严掉在地上,被仆从悄无声息走出门去的双脚碾过。
仆从很快回来了。过了一会,那些可恨的匣子们也流水一般地被捧进了季澄明的院子。
季澄明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些玩意,举手游移不定,试图从中选出一个不那么让人讨厌的项目来敷衍一番。比较来比较去,觉得哪个都一样讨人厌。非要从里面选一个,那还是书法。
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写字最好保留证据。
季澄明自己心思多,就很容易把人先想得坏。他自己忖度,若是弹了琴,焚了香,仆从大可以闭着眼睛说他不曾做或者做得不好,只有写的字是明摆在那里的,到时候一叠厚厚的稿子亮出来,甭管是卖惨还是装乖都好使。
打定主意,季澄明便摆开阵仗——那仆从一点眼色也没有,还得劳动他亲手磨墨——笔下如走龙蛇,一气地写下去。
他自然会书法,写得还颇漂亮,且通审美。等一页大字练完,季澄明端详一阵,先就自己皱了眉。
笔下那股怨愤之意几乎要扑面而来,这样的字拿出去,是断断不行的。
他将字随手焚了,另起一张,这次注意了自己的落笔,写出来的东西便伪装得漂亮多了。只是写得慢,非得要花两三倍的时间才能写完一页。
季澄明真做起事情来也是很能定得下心的,写都写了,他便没有半途而废的意思。仆从说一个时辰,季澄明抄完一本薄经抬起头来,早已经超了时。
超了时那仆从也不提醒他,甚至都不同季澄明打一声招呼,自己就悄无声息地退走了。季澄明就知道了,这意思是他今日自由了。
这可真是来之不易的自由!季澄明小心地将自己那叠稿子收起来,走出门外的时候,感觉这天光是从未有过的明畅。他不肯辜负这样珍贵的好时光,略一思量,便兴冲冲地往丁乞元居所奔去,要与同窗们一道看那新得的锦鲤。
只是他在丁乞元院外叫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声。放出一只纸鹤去,才从姗姗来迟的回信中知晓,那帮同窗早已经转移阵地,跑去后山玩去了。
此时再追去后山,显而易见地来不及。
季澄明怅然若失,游魂一样飘回自己的院子。在那空旷无人的院落中,他呆立半晌,忽然拔剑出鞘,将方才练字的一张桌案劈成两半。
季澄明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性。练字这折磨并非一日两日,听无非没定下截止日期,囚禁就永无止境。这就意味着,同窗们嬉笑交游的时候,季澄明只能困坐家中,咬牙切齿地蘸墨行笔,错过一次又一次同窗之间的趣事。
天性好交游的季澄明怎么能忍得住?
更可气的是,为了自己的那一点面子着想,季澄明对外还得强颜欢笑,做出一副好学上进的样子来。于是在同窗们眼里,他日日下学后独坐家中,纯粹是自己心甘情愿,完全是这姓季的家伙不屑与同窗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