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澄明又怨又冤,心中对听无非强烈的崇敬之情早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少年人咬牙切齿的厌恶。
他的求救信写了不少,给师尊的,给师兄的,给家里的,甚至给听无非的。为表诚意,又兼之展示一下自己的习字成果,他全是亲笔书就,可称得上字字啼血——但是没有人理他。就连家里,都只是委婉劝说他,师姐是为了你好呢,你瞧,你这字不是写得漂亮多了么?
问道峰课业很紧。不光下学后会留额外的功课,时而晚间也有课,学生们能嬉闹的时间着实不多,这也是大家觉得季澄明上进疯了的重要原因。季澄明本人这么折腾了一段时间,也是真受不住,除非当天恰巧有书法品香这类课,能叫他浑水摸鱼,提前做完大师姐布置的任务之外,季澄明没有哪一天是松快的。想出去玩的心思愈强,对听无非的愤怒就愈盛。
这一天他正颓然落笔,笔下幽愤之情不绝,那长久伫立于门外的仆从却忽然有了动作。
季澄明的心思本就不在纸上,仆从一动,他的目光就跟着转出去了。
见那仆从行色匆匆,径直往院外走去,季澄明一把扔下笔,蹑手蹑脚地便尾随上去——他也实在是太无聊了。
仆从没有出门,这让门内窥视的季澄明有些失望。但他站在门边,同门外另一个仆从言笑晏晏,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门外那人便递来一枚玉简,门内的仆从喜笑颜开,朝他作揖。
这可真叫季澄明大开眼界。他见着的仆从,眼睛恨不得翻得比天高,做着奴婢的事,操着主人的气派,要说这些人都是冰雪捏的,季澄明第一个举手赞成。怎么这一直对他面无表情的人,竟还会笑呢?
季澄明轻轻捏一个法诀,运足耳力去听。风送来那两人交谈的声音,可惜院内院外有阵法阻隔,季澄明聚精会神,也只听见了零星几个词,散落不成句。
第一个,五灵根,影像……这些季澄明没听懂,但他对五灵根的事情也不关心。倒是这两人言谈间漏出来的人名叫他上了心。
听长老,师姐,这词虽破碎,但结合起来看,说的是听无非无疑了。
听无非又闹出来什么事情?难道要给他解禁了么?不,不像,给他季澄明解禁,这两人不至于如此高兴。那是听无非给他们贿赂了?这倒是有可能,不然她远在宗外,凭了什么叫这些仆从听她的话来看管他呢?
季澄明还要细听,但那两人话已经说完,挥手作别,看管他的仆从转过脸来,笑意将收未收。季澄明只好赶紧溜回去,一本正经地坐在案前。心里思量这事,落在纸上,便是一排“听无非”的大名。
这件事他到底也没有搞清楚——他跟这些听无非的走狗已经结了大仇,万万没有交流的可能性。于是就只好自己瞎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还是到了第二天上学,夫子还不曾来的时候,季澄明抓紧时间联系同窗感情,与同窗们闲谈之际,又依稀听见了一样的关键词。
他转过脸去,问那出声的方向:“你方才说什么五灵根的影像?”
那同窗还未说话,已经有另一个人出声挤兑季澄明:“听师姐的事情,澄明竟不是第一个知晓的么?”
季澄明讨饶自贬过一回,大家才放过他,有人便给他解惑:“新一期的《太仪旬刊》不是出了么?首页竟刊登了人像,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实在叫人惊讶。这种青史留名的好事,论情论理都该是听师姐上台方能服众,但师姐谦逊,推了一个五灵根出来。个中波折,叫人差点连东海秘境这样的大事都放在一边了。”
《太仪旬刊》,季澄明当然是订了的。只是他天天被功课折磨,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看报刊?这会同窗们一说,他想起来昨日仆从们的交谈,心下才终于了然。那两人交接的玉简,想必就是本期的《太仪旬刊》。
如果《太仪旬刊》上登的是听无非的人像,季澄明或许还要做一做心理建设才能翻开。但既然与她无关,季澄明便不假思索地打开了新鲜的刊物。
首页便是一张清晰的、笑得有些僵硬的人脸,旁边是此人大段大段的访谈。
季澄明已经知道这人是个五灵根,便冷淡地扫一眼,略有些刻薄地与同窗点评:“怎么不叫他摄像前先洗干净脸?”
这是嘲讽人家不够白净清秀。
同窗们都隐晦地笑起来。
时下太仪十四州有“灵根平等”的口号,虽然人人都知道,口号会存在,必定是因为事实不平等。若实际上灵根平等,压根不可能有这种口号出现。但表面功夫是要做的,歧视五灵根的话不可直白地说出口,倒是五灵根想将单灵根踩在脚下的狂言,说出来能在公众场合引人叫好呢。
同窗们还不曾笑完,季澄明已经一目十行,将这篇访谈扫视过去。别的尚且无暇顾及,最要紧的是其中一句——
“听无非大人慷慨体贴,叫我做这访谈,实在是让人诚惶诚恐。”
季澄明的怒气,忽然便升腾起来。